伊萬諾夫的腳步聲剛消失在會館門外，傅清額的抱怨就如潮水般湧來：“莫大人啊莫大人，你剛才那話也太衝了！伊萬諾夫是什麽人？那是俄國派駐邊境的全權代表，咱們把他得罪死了，後續我們的談判還怎麽進行？”他一邊說，一邊不停地搓著手，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眼神裏滿是焦灼與怨懟，“萬一俄國人真的惱羞成怒，調兵來犯，滿洲裏這麽點兵力，根本抵擋不住！到時候邊境告急，皇上追責下來，咱們誰擔得起這個責任？”
    莫羅看著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心裏隻剩無語。他太清楚這個時代部分官員的通病——遇著外邦就腿軟，隻想著息事寧人保住烏紗帽，哪還顧得上什麽國家尊嚴。傅清額的話裏話外都在怪他莽撞，可他卻忘了，那死的是大清的子民，被關押的是行凶的凶手。莫羅不等他說完，抬手打斷：“傅大人，與其在這抱怨，不如想想怎麽善後。此事絕非小事，俄國人蠻橫，咱們不能被動等著他們發難，必須立刻上折子給皇上，把前因後果說清楚。”
    “上折子？”傅清額像是抓住了什麽把柄，眼睛猛地一瞪，語氣裏滿是諷刺，“莫大人倒是敢說！那這折子上，我是不是得把你今日如何頂撞俄使、如何放話要嚴懲俄國兵士的‘壯舉’一五一十地寫清楚？也好讓皇上看看，咱們的莫大人是怎麽把一場好好的談判，攪得瀕臨破裂的！”他這話裏的怨氣幾乎要溢出來，在他看來，若不是莫羅多管閑事，隻要放了人再賠點銀子，事情早就平息了，哪裏會鬧到現在這個地步。
    莫羅聞言，隻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傅大人愛怎麽寫便怎麽寫，我自會另上一折，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稟明皇上。是我大清子民枉死在前，還是我態度強硬在後，皇上自有公斷。”他深知皇權至上，此事唯有讓皇上知曉，才能占據主動，也能堵住傅清額這類人的嘴。
    “好！好得很！”傅清額被莫羅的態度氣得渾身發抖，他沒想到莫羅竟然如此冥頑不靈，冷哼一聲，甩了甩袖子，“既然莫大人執意如此，那我也無話可說！告辭！”說罷，便怒氣衝衝地轉身離去，腳步又急又重，幾乎是摔門而出。
    看著傅清額離去的背影，莫羅輕輕歎了口氣。他知道傅清額必定會在折子上給自己使絆子，但他並不後悔。若是連這點風骨都沒有，任由外邦在大清領土上為非作歹，那他這個官做得還有什麽意義？更何況，俄國人素來欺軟怕硬，伊萬諾夫剛才雖放了狠話，但未必真的敢立刻動兵，可若是不早做準備，真等他們調兵前來，就徹底被動了。
    莫羅思忖片刻，心中有了計較——舒祿的軍營就在城外，手裏握著一千八旗兵士，這是來談判時調動過來的，也是滿洲裏最主要的兵力。雖說談判期間舒祿需聽他調度，但兩人品級相同，舒祿本就有些不服氣，之前幾次接觸，彼此間總隔著一層。可如今事態緊急，就算舒祿心裏不快，也絕不會坐視俄國人鬧事。畢竟一旦邊境出事，他這個鎮守邊疆的總管，難辭其咎。
    “哈林，備馬，去城外軍營見舒祿。”莫羅當機立斷，轉身對門外喊道。哈林幾人早已在外等候，聞言立刻應聲，不多時便牽來馬匹。莫羅翻身上馬，四人緊隨其後，五人揚鞭疾馳，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不過十多分鍾，就到了城外的軍營。
    營門處的兵丁見幾人衣著不凡，沒有厲聲嗬斥，反倒語氣十分恭敬，但語氣恭敬卻帶著警惕：“幾位大人請留步，不知是何人到訪？”哈林上前一步，亮出腰牌：“禦前侍衛哈林，陪同莫大人求見舒祿總管。”兵丁見狀，不敢怠慢，連忙說道：“幾位大人稍候，小人這就去稟報。”說罷，便一路小跑著進了軍營。
    此時，舒祿正躺在大帳的臥榻上，手裏把玩著一枚玉佩，心裏還在琢磨著談判的事。他對莫羅本就有些不服氣——同樣是二品武官，憑什麽自己就要聽他調度？之前莫羅處置達爾罕，手段狠辣，更是讓他心裏的忌憚與不滿又多了幾分。聽到手下稟報莫羅到訪，舒祿眼皮都沒抬一下，心裏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定然是為了俄國人的事來的。
    他心裏頓時有了計較：若是起身相迎，反倒顯得自己怕了他；不如擺擺架子，讓他知道自己不是那麽好拿捏的。雖說聖旨要求他聽從調度，但麵子上的功夫，他偏不想做。於是舒祿慢悠悠坐起身，挪到大帳中間的座椅上，端端正正坐好，對下屬道：“讓他們進來吧。”
    莫羅幾人跟著兵丁走進大帳，一進門就看到舒祿端坐在主位上，脊背挺直，眼神淡漠，別說起身相迎，就連臉上的表情都沒有絲毫變化。莫羅心裏輕輕搖了搖頭——舒祿這是連最基本的官場情麵都不願做了，看來這心裏的芥蒂確實不淺。但他並未表露出來，隻是拱手道：“舒大人。”
    舒祿抬了抬眼皮，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莫大人今日怎麽有空到我這軍營來？有何貴幹？”他甚至沒有抬手示意莫羅落座，言語間的疏離顯而易見。哈林幾人站在莫羅身後，眉頭微微皺起，卻也不好多說什麽。
    莫羅也不在意，徑直走到他對麵的椅子上坐下，開門見山：“舒大人，想必已經知曉近日城中發生的事了吧？”他知道舒祿在城中必然有眼線，俄國兵士殺人、伊萬諾夫大鬧會館這麽大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
    可舒祿偏要揣著明白裝糊塗，故作驚訝地挑了挑眉：“哦？城中發生了什麽事？我在軍營練兵，倒是未曾聽聞。莫大人不妨說說，是什麽事值得你親自跑一趟？”他一邊說，一邊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眼神卻始終落在莫羅身上，觀察著他的反應。
    莫羅心中了然，舒祿這是故意刁難，想讓他先服軟。他也不惱，緩緩開口，將俄國兵士吃麵不付錢、打死店主，以及伊萬諾夫大鬧會館、威脅要帶兵搶人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語氣平靜，卻將其中的利害關係說得清清楚楚。他相信，舒祿隻要不傻，就知道此事關乎重大，絕不會真的坐視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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