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額剛踏出城門，一股凜冽的寒風便裹著沙塵撲麵而來，吹得他朝服的下擺獵獵作響。他下意識地攏了攏衣領，抬眼望去，眼前的景象讓他心頭一緊——城門兩側的空地上，兩軍壁壘分明：左側，舒祿麾下的一千清軍列著整齊的方陣，甲胄在晨光中泛著冷光，旌旗獵獵作響，士氣如虹；右側，俄國人的四百餘兵馬則散亂地紮在原地，雖不及清軍規整，卻也個個手按刀柄肩扛火槍，眼神警惕。
    而在城門前方十多米處，伊萬諾夫正騎在一匹高大的棗紅馬上，身後跟著二三十個精裝隨從，理番院的兩個主事和五六個清兵則局促地站在一旁，大氣不敢出。伊萬諾夫穿著一身俄式大衣，雙手抱在胸前，下巴微微揚起，臉上滿是倨傲之色。見傅清額出來，他不僅沒有翻身下馬，反而故意用靴跟磕了磕馬腹，讓馬匹往前踏了兩步，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傅清額。
    落了麵子的傅清額心中雖有不滿，卻不敢表露分毫，連忙加快腳步迎上去，臉上堆起諂媚的笑容：“伊萬諾夫先生，實在對不住，路上耽擱了些許時辰，讓您久等了，還請見諒！”他說著，便要拱手行禮。
    “見諒？”伊萬諾夫嗤笑一聲，用蹩腳的中文說道，語氣裏滿是不屑，“傅大人的‘見諒’，未免太廉價了。昨日你說回去就放了我那三個士兵，我在營中等了一夜，連個人影都沒見到。這就是你們大清的誠意？”
    他頓了頓，眼神掃過不遠處的清軍陣列，語氣愈發傲慢：“今日讓你們兩位大人出城迎接，結果隻來了你一個。莫羅大人是覺得我伊萬諾夫不配他親自迎接，還是覺得這談判根本不重要？”說罷，他猛地勒了一下馬韁，坐騎揚起前蹄嘶鳴一聲，驚得傅清額連忙後退半步。
    傅清額的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連忙解釋：“伊萬諾夫先生誤會了！那三個士兵……是昨夜我回來後出了點小差錯，今日一早便會釋放，絕不敢耽擱！至於莫大人，他是在會館內安排談判的瑣事，並非有意怠慢您啊！”他一邊說著，一邊偷偷觀察伊萬諾夫的神色，生怕對方真的轉身離去。
    伊萬諾夫眯起眼睛，心中冷笑——他在邊境與清廷官員打交道多年，早已摸透了這些人的脾性：表麵上擺著天朝上國的架子，實則內心懦弱，隻要稍加施壓，便會乖乖讓步。昨日傅清額私會自己時的急切模樣，他還曆曆在目，今日這般刁難，不過是想先殺殺對方的銳氣，為談判增加籌碼罷了。
    畢竟，真要破壞談判、挑起戰事，他一個邊境將領可擔不起這個責任——沙俄雖覬覦大清的疆土，卻也不願輕易開啟戰端，此次讓他來談判，首要目的是爭取更多利益，而非引發衝突。想到這裏，伊萬諾夫故意拉長了語調：“瑣事？在傅大人看來，與我俄國的談判，還比不上會館裏的瑣事？”
    “當然不是！當然不是！”傅清額連忙擺手，語氣愈發急切，“莫大人也是為了讓談判能順利進行，才提前布置妥當。伊萬諾夫先生，天色不早了，咱們還是先進城談吧，有什麽問題，咱們在談判桌上慢慢商議，可好？”他生怕伊萬諾夫再揪著不放，恨不得立刻將人請進會館。
    伊萬諾夫瞥了眼傅清額那副急不可耐的模樣，心中的優越感更甚。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傅清額的妥協，讓他看到了今日談判的勝算。他緩緩翻身下馬，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故意慢條斯理地說道：“既然傅大人都這麽說了，我若是再計較，倒顯得我不近人情了。不過，那三個士兵，我要在談判開始前見到他們。否則，談判照舊不談。”
    “沒問題！絕對沒問題！”傅清額如蒙大赦，連忙衝身旁的理番院主事劉安使眼色：“劉安！你帶幾個人去大牢，把那三個俄國士兵提出來，直接送到談判會館候著！”劉安一愣，連忙上前半步低聲道：“大人，不妥吧？那三個俄國人打死我大清平民，觸犯律法，要是就這麽放了恐怕！”
    “放肆！”劉安的話還未說完，傅清額臉色驟沉，厲聲嗬斥，唾沫星子都濺了出來，“你一個小小主事這也是你能插嘴的事？我這個侍郎難道還管不了這點事？我使喚不動你了不成？”劉安臉色一陣青白——他看著傅清額對洋人卑躬屈膝，轉頭卻對自己這般凶狠，心中滿是鄙夷，可官大一級壓死人，況且傅清額比自己大了太多級，終究隻能攥緊拳頭躬身應道：“卑職遵命。”說罷，帶著兩個差役沉著臉朝城內大牢走去。傅清額這才鬆了口氣，快步追上已轉身進城的伊萬諾夫，臉上重新堆起笑容：“伊萬諾夫先生，這邊請，會館已備好熱茶點心。”
    伊萬諾夫卻不怎麽領情，隻是“嗯”了一聲，依舊帶著隨從徑直往前走，把傅清額遠遠甩在身後。而城牆上，負責了望的清軍士兵將這一切盡收眼底，連忙轉身對身旁的同伴說道：“快，去稟報莫大人，傅大人不僅對俄國人百般討好，還派劉主事去大牢放那三個俄國兵了！”同伴不敢耽擱，立刻朝著會館的方向飛奔而去。
    會館內，莫羅聽完士兵的稟報，指尖緊緊攥著茶杯，指節泛白，滾燙的茶水晃出杯沿濺在手上，他竟渾然不覺——為了討好俄國人，傅清額接二連三的把大清律法和百姓冤屈都拋之腦後，這般行徑實在讓他不齒！莫羅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湧的怒火，揮退報信的士兵，隨即沉聲喚道：“聶爾兌！”
    大內侍衛聶爾兌立刻應聲上前，單膝跪地：“卑職在！”“你帶十個人，立刻去大牢守住那三個俄國人！”莫羅眼神銳利如刀，“若傅清額要放人，你便說奉我將令暫管，沒有我的手令，誰敢擅動就拿下誰！出了問題我擔著！”“喳！”聶爾兌毫不遲疑，起身點了十個精幹士兵，快步朝大牢方向趕去。此時的大牢外，劉安正帶著人匆匆趕來，一場關於“放人”的暗鬥已然箭在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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