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柴宗訓:娘,你要是累了。你歇歇。宗訓不能沒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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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5章 榻前稚語護萱堂
顯德十年的冬雪,像是要把宮城的所有聲響都埋進厚白裏。太廟的香灰還餘著溫,柴宗訓牽著符太後的手往寢宮走時,少年的掌心一直緊緊攥著——方才在殿內,娘的眼淚落在他手背上,是熱的,可她的指尖卻涼得像雪,連走路的腳步都比往日慢了半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娘,你走慢些,雪滑。”柴宗訓側過身,把符太後往自己這邊攬了攬,狐裘大氅的毛領掃過她的臉頰,卻沒換來往日的輕笑。符太後隻輕輕“嗯”了一聲,眼睫垂著,遮住了眼底的倦意,連鬢邊的白絲都裹了雪,像是落了霜的枯草。
走到寢宮門口時,符太後忽然停住腳,看向廊下掛著的那串銅鈴——那是顯德五年柴榮讓人掛的,說風吹鈴響,就像他在殿外等她。此刻銅鈴裹著雪,連晃都晃不動,符太後的指尖輕輕碰了碰鈴身,聲音輕得像歎息:“宗訓,你先回殿裏烤暖爐,娘去書房把剩下的折子批完。”
柴宗訓的心裏“咯噔”一下。他看著符太後轉身的背影,那件狐裘大氅裹在她身上,竟顯得空蕩蕩的,腰肢細得像能被風吹折——他忽然想起方才在太廟,娘抱著他時,肩膀都在輕輕顫,隻是他那時隻顧著哭,沒注意到她額角的冷汗。
“娘,”他追上去,攥住符太後的手腕,指尖觸到的皮膚燙得嚇人,“你額頭怎麽這麽燙?是不是著涼了?”
符太後想抽回手,卻沒力氣,隻能勉強彎了彎嘴角:“沒事,許是方才在雪地裏站久了,批完這幾折就去歇著。”她說著就要往書房走,腳步卻踉蹌了一下,若不是柴宗訓扶得快,險些摔在雪地裏。
少年的心髒驟然縮緊。他看著符太後蒼白的臉,看著她眼底遮不住的倦意,看著她指節上的薄繭和發間的白絲——這哪裏是三十歲的女人?分明是被江山壓彎了腰的老人,連笑都帶著累。他想起七歲那年,娘穿著朝服站在殿上,眼神亮得像刀,能鎮住滿朝的老臣;想起八歲時,娘帶著他去軍營勞軍,騎在馬上的背影比將軍還挺拔;可現在的娘,連走幾步路都要踉蹌,連笑都沒了力氣。
“娘,你要是累了,就歇歇。”柴宗訓的聲音帶著哭腔,攥著符太後手腕的手越收越緊,“宗訓不能沒有娘——我已經失去爹爹了,不能再失去你了。”
這話像根重錘,砸在符太後的心上。她的腳步徹底停住,身體晃了晃,終於撐不住,扶著廊柱彎下腰,咳嗽聲悶在袖筒裏,震得肩膀都在抖。柴宗訓慌了神,忙把她往殿裏扶,剛走到書房門口,就看見案上堆著的兩座“折子山”——左邊是批完的,墨跡還沒幹透;右邊是沒批的,摞得比他的肩膀還高,連硯台都被擠到了案角。
符太後的視線落在那堆折子上,眼神裏閃過一絲慌亂,像是怕這堆紙會塌下來。她推開柴宗訓的手,想走到案前,卻隻邁了一步,就重重栽在了案上,手臂掃過硯台,墨汁潑了滿桌,暈開的黑墨像極了她此刻蒼白臉上的血色。
“娘!”
柴宗訓的尖叫卡在喉嚨裏,連血都涼了。他撲到案前,看著符太後趴在折子上,呼吸輕得像遊絲,額角的冷汗把鬢發都浸濕了,臉色白得像紙。他想起這三年來,娘三次“假死”——第一次是顯德七年,為了騙趙匡胤離京,她喝了假毒酒,躺在床上三天沒動,連他都以為娘真的走了;第二次是顯德八年,她積勞成疾,高燒不退,太醫都下了病危書,可她硬撐著醒來,說“宗訓還小,江山不能塌”;第三次是上個月援南唐時,她在帳中咳得吐了血,卻對外說“隻是風寒”。
原來那些“好了”,都是她咬著牙撐出來的。原來那些“沒事”,都是她瞞著他的苦。
“娘,你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柴宗訓的眼淚砸在符太後的手背上,燙得她指尖顫了顫,“你要是累了,就不批了好不好?這些折子我來批,我來核賬,我來管朝局——你歇歇,陪陪我,好不好?”
他說著,猛地揮開案上的折子,“嘩啦”一聲,紙頁散了滿地,墨汁濺在他的龍袍上,黑一塊白一塊,像極了這後周的江山,滿是裂痕。他踩在散了一地的折子上,爬到凳子上,伸手去探符太後的額頭——那溫度燙得他指尖發麻,比去年陳州雪地裏的凍僵的腳還要讓他害怕。
“怎麽這麽燙?是不是著涼了?”柴宗訓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晃著符太後的肩膀,“娘,你說句話啊!娘!”
三聲“娘”,喊得撕心裂肺,連殿外的雪都像是停了。柴宗訓看著符太後毫無反應的臉,終於慌了神,連鞋都沒穿好,赤著腳就往殿外跑——他要去太醫院,要把最好的太醫都叫來,要把娘從死神手裏搶回來。
寢宮的門被他撞開,冷風卷著雪撲進來,灌了他一脖子的涼。他赤著腳踩在雪地上,凍得腳趾蜷縮,卻跑得飛快,裙擺掃過雪層,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腳印。剛跑到宮道拐角,就撞見了巡邏的禁軍統領石守信——對方看見少年皇帝赤著腳、龍袍上沾著墨汁、臉上滿是淚痕,嚇得立刻跪了下來:“陛下,您這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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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太醫院!把所有太醫都叫來!娘不行了!”柴宗訓抓著石守信的胳膊,指甲嵌進了對方的甲胄裏,“快!”
石守信的臉色瞬間煞白。他知道符太後這半年的操勞,也知道她三次“假死”的事,此刻聽見“娘不行了”,連話都顧不上說,立刻吼道:“傳我命令!禁軍封鎖所有宮門!任何人不得進出!派快馬去太醫院,把張院判和李太醫都架過來!”
話音剛落,宮道那頭傳來了女輔營的腳步聲——符琳帶著幾名女將巡夜,看見柴宗訓的模樣,手裏的長槍“哐當”掉在雪地上:“宗訓,你娘怎麽了?”
“二姨母,娘暈過去了,燒得厲害!”柴宗訓撲到符琳懷裏,哭得喘不過氣,“你快救救她!”
符琳的眼睛瞬間紅了。她一把抱起柴宗訓,對身後的女將吼道:“女輔營守住寢宮周邊!任何人靠近都格殺勿論!”說完抱著柴宗訓往太醫院跑,靴底碾過雪層的聲音像戰鼓,震得宮城都在顫。
路上遇到了下朝的宰相範質和樞密使王溥。兩人看見符琳抱著哭成淚人的柴宗訓,又看見禁軍封鎖了宮道,立刻明白出了大事。範質抓住符琳的胳膊,聲音抖得厲害:“太後她……”
“先別問!去太醫院叫人!”符琳的聲音帶著哭腔,“晚了就來不及了!”
範質和王溥對視一眼,立刻轉身往太醫院跑——他們跟著柴榮打天下,看著符太後從溫婉的皇後變成撐著江山的太後,看著她三年裏三次在鬼門關前打轉,此刻想起她批折子到寅時的模樣,想起她把鳳冠上的珍珠拆下來換軍餉的模樣,眼淚都砸在了雪地上。
太醫院的張院判剛睡下,就被石守信架了起來。他抱著藥箱跟著往寢宮跑,路上聽石守信說“太後暈了,高燒不退”,手抖得連藥箱都抱不住——他是看著符太後長大的,知道她的身子早在顯德七年就虧空了,這三年的操勞,不過是在耗著最後一口氣。
等眾人趕到寢宮時,柴宗訓正跪在符太後的榻前,用冷帕子敷著她的額頭,帕子換了一次又一次,溫度卻半點沒降。符琳撲到榻前,摸著符太後的額頭,眼淚“唰”地掉了下來:“姐姐,你醒醒啊……你答應過我的,等宗訓長大了,咱們一起回邢州老家看桃花的……”
張院判顫抖著伸出手,搭在符太後的腕上,指尖剛觸到脈搏,臉色就白了——那脈搏細得像遊絲,時斷時續,像是隨時都會停。他忙打開藥箱,拿出銀針,對著符太後的人中、合穀紮下去,手卻抖得厲害,連紮了三次才紮準。
“怎麽樣?”柴宗訓抓著張院判的胳膊,指甲都掐進了肉裏,“我娘怎麽樣?”
張院判的聲音帶著哭腔:“陛下,太後是積勞成疾,加上風寒入體,身子虧空得太厲害了……臣隻能盡力,能不能醒過來,要看太後自己的意誌。”
柴宗訓的身子晃了晃,險些栽倒。他看著榻上毫無生氣的符太後,看著她發間的白絲和臉上的細紋,想起自己剛才說“娘,你歇歇”,想起娘說“等批完這幾折就歇”,心裏像被刀割一樣疼——那些折子,那些賬冊,那些江山的重擔,明明該是他這個皇帝扛的,卻都壓在了娘的肩上。
“都是我的錯……”他蹲在榻前,抓著符太後的手,眼淚砸在她的手背上,“是我沒用,是我不會批折子,是我不會管朝局,才讓娘這麽累……娘,你醒醒,我以後一定好好學,我一定快點長大,我來扛這江山,你歇歇好不好?”
殿外的雪越下越大,宮道上的禁軍和女輔營將士們站在風雪裏,連動都不敢動。範質和王溥站在殿門口,看著榻前的少年皇帝,看著榻上的符太後,忽然對著殿內跪了下來——滿朝文武,誰不知道這三年是符太後撐著後周?誰不知道她為了這江山,把自己熬成了半老的人?
符琳擦了擦眼淚,走到柴宗訓身邊,蹲下來抱住他:“宗訓,你娘不會有事的。她答應過你大姨母,要看著你長成好皇帝的,她不會食言的。”
柴宗訓埋在符琳的懷裏,哭得像個迷路的孩子。他想起娘說“你是上天賜給我和你爹爹的寶貝”,想起娘抱著他說“娘會一直陪著你”,想起娘在風雪裏把他往懷裏攬的模樣——他不能失去娘,絕對不能。
就在這時,榻上的符太後忽然輕輕咳了一聲。
柴宗訓猛地抬起頭,看見符太後的眼睫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她的眼神還很模糊,卻精準地落在了柴宗訓的臉上,嘴唇動了動,聲音輕得像蚊蚋:“宗訓……別哭……”
“娘!”柴宗訓撲到榻前,抓著她的手,“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符太後的指尖輕輕動了動,像是想摸他的臉,卻沒力氣。她看著柴宗訓滿是淚痕的臉,看著殿裏跪了一地的人,看著滿地的折子,忽然輕輕笑了笑,眼底的倦意裏終於有了點光:“傻孩子……娘沒事……就是……有點累了……”
柴宗訓把臉貼在她的手背上,聲音帶著哭腔:“那你就好好歇歇!這些折子我來批,這些朝局我來管,我以後一定快點長大,我來保護你,保護這江山——你什麽都不用管,隻要陪著我就好,好不好?”
符太後的眼淚順著眼角滑下來,落在枕頭上,暈開了一小片濕痕。她看著少年皇帝眼底的堅定,看著殿裏滿是擔憂的眾人,看著窗外漫天的風雪,忽然覺得,這三年的苦,這三年的累,都值了。
她輕輕點了點頭,聲音輕得像雪:“好……娘歇歇……娘陪著你……”
殿外的雪還在下,卻沒了之前的冷。柴宗訓握著符太後的手,趴在榻邊,看著她緩緩閉上眼,呼吸漸漸平穩下來——他知道,娘這一次,終於能好好歇歇了。而他這個少年皇帝,也該拿起爹爹留下的劍,拿起娘撐了三年的江山,長成能遮風擋雨的模樣了。
雪落宮城,溫柔得像故人的擁抱。而少年帝王的肩上,終於扛起了屬於他的責任,也扛起了娘的希望——這後周的江山,終將在他的手裏,開出比桃花更豔的花,比雪更暖的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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