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把那把破劍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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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而言,自省仿佛是徒勞之舉。深究內心深處,未免太過自我放縱。明明多年來都在同一段意識裏棲身,卻期望從中找到新奇獨特的東西,這很愚蠢,能得到的回報也微乎其微。況且,一顆心怎會完全理解自己?這就像試圖把一個盒子塞進另一個一模一樣的盒子裏:根本不可能。
薩什也說過類似的話,隻是表述得更迂回些。媽告訴她,自省的意義在於簡化思緒,剛好能讓人明白什麽才重要。我雖沒說話,卻不敢苟同。我親近的成年人裏,幾乎每個人的性格都被神血、創傷,甚至隻是壞情緒改變過 —— 既然隨時可能變成另一個人,理解自己又有什麽意義?與人的本性不同,選擇一旦付諸行動,就會刻在這世上,真實可靠。即便我變了,過去也不會變。隻是這份認知,已不像從前那般能讓人安心。
一絲遙遠的直覺告訴我,我在自欺欺人。了解自己並非毫無用處 —— 我能從親友展現出的自控與動力中看出這點。可事實是,我不想去了解。我的靈魂和別人的不一樣,它是個怪誕的、拚湊的東西。稍有不慎,就會散架瓦解。自省可能會痛徹心扉,所以我逃避著,像舞者躲避致命的箭矢。
可舞不能跳一輩子。但在無知中多活一天,就多一天免受痛苦。這種生活方式極其扭曲,卻是我的選擇。
媽確定我身體無礙後便離開了,臨走前讓我清理保養她的劍。她想找到舊衛隊的殘餘,至少要找到貓頭鷹血脈者弗農。我擦掉劍上的血跡,上了油,試著打磨鋒利。劍上殘留的一點狐血被我裝進瓶子 —— 以後能賣不少代幣。但卡尼的大部分力量還在巴布體內,得用轉移裝置才能吸出來。媽隻有一個適配牛血者的裝置。不過,任何想成為血脈者的人,都可以吃掉巴布的屍體。隻是有變成怪物的風險。我希望有人回去埋了他。
我們的餐館關了門 —— 反正也沒客人。城裏比平時空曠,一連串的超人類暴力事件把僅有的居民嚇得躲了起來。地平線上,那隻蜥蜴神若隱若現,它的神性威壓預示著所過之處皆為死寂。
沒生意可做,我便找事打發思緒。房子已經徹底打掃過,免得腐爛物感染我的傷口。達什的腳踝還腫著,隻能做些最基本的雜活。反觀妹妹,正瘋狂訓練。我本想加入,可體內偷來的狐血還在影響感官。我不敢保證自己不會被稍大的聲響嚇一跳。就算能避免感官過載,動覺也變了,每個動作都伴隨著肌肉與肌腱的屈伸,清晰得過分。多年來在街頭竄跑形成的本能動作,如今顯得笨拙又低效。哪怕是最細微的動作判斷失誤,都紮眼得讓人不安。光是走路,我都覺得自己像個笨蛋。這些新本能,還得慢慢適應。
我的所作所為留下的痕跡無處不在:在我被改變的意識裏,在空曠的城市裏,在弟妹匆匆瞥來的目光裏;自省如巨石懸頂,隨時可能落下,把我像壓爛蟲蛀的蘋果那樣碾碎。
日落時分,我坐在餐廳裏,手指敲著桌子,媽那把劍橫放在膝蓋上。這時,門被敲響了。警惕與釋然在我心中各占一半。有人來了。有事要發生了。我大步走去,在門口停住。能聽見外麵粗重的呼吸聲。來客要麽是跑著來的,要麽是嚇壞了。我左手抽出借來的劍,右手拉開門。門外那張熟悉的臉上,寫滿了驚慌。
“天呐,奧維,” 布萊克喊道,舉起雙手,“把那破劍放下。”
我收了劍。“布萊克。” 我說,“抱歉。”
沒等我允許,他就進了屋,癱坐在椅子上。我閂上門,拖了另一把椅子坐在他對麵。“到底出什麽事了?” 布萊克問。
我被咬傷後,沒人願意再出去把那些搜刮來的家具運回家。“我們有點忙。”
“忙著幹嘛?偷漂亮劍?” 他指著我還沒入鞘的劍。
我把劍收回鞘,有點不好意思。“我被襲擊了。一隻怪物。我覺得是狐裔。”
“烏鴉在上,奧維。” 布萊克的表情半是懷疑,“你怎麽活下來的?”
“不知道。我在跑。它追上了我。媽殺了它,然後給我用了藥劑。” 我頓了頓,想找個最好的說法,“我覺得那是巴布。”
我已經跟布萊克和艾琳講過我和巴布那次搶劫的大部分細節。隻沒提藥劑的事 —— 不想讓他們知道我縱容巴布做了那麽可疑的事。
朋友的臉扭曲著,困惑與恐懼交織。“你怎麽知道?”
“那怪物戴著我送他的那隻翅膀。”
他緊閉雙眼,顯然深受震動。
“是啊。” 我附和道。整件事都糟透了,而且看樣子,更糟的還在後麵。我總覺得有個畸形的怪物在暗處等著,咧著瘋狂的笑。突然有種荒謬的念頭:它就站在那兒,長爪張開,要撕裂我的喉嚨…… 我仰頭看去。隻有桌椅,和空蕩蕩的廚房。我回頭看向布萊克。
他揉著太陽穴。“可憐的孩子。” 他垂著眼,看著地板上某個遙遠的點,“你覺得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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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說她和傑克遜遇刺了。刺客是狐血者。巴布肯定知道些什麽。喝了他們的血。” 我在騙他;我清楚他們之間的確切關係。可我會知道這些,除非能跟死人說話。或者,也可能是巴布告訴過我。“有事要發生了。巴布知道。他一直都很害怕。”
對麵的少年點了點頭。“我從他身上也感覺到了。” 他傾身向前,“一切都不對勁。人們在離開福特街區。有辦法的都走了。剩下的隻能嚇得亂跑。舊衛隊沒了,神也快來了……” 他聳聳肩,“我還以為你媽會帶你一起走呢。”
我想了想。“你說得對。是很奇怪。她為什麽不帶我們走?”
“可能她知道些我們不知道的事。”
我哼了一聲。“也可能她打算一回來就走。”
他挑了挑眉。“你會讓她走?”
我疑惑地看著他。“你真覺得我能攔得住她?”
“你是有點慫。”
“喂。”
他勉強笑了笑。“算了,我懂。” 他眼神沉了下來,“八年前這城市就死了。我們都隻是在它的屍體上假裝活著而已。”
布萊克想說的時候,還是挺會說的。看來這種感覺不止我有。
可如果家人真像他說的那樣要逃,我走之前得做點什麽。我欠福特街區的。要是我能…… 做點什麽,讓一切好起來,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這想法空洞得很。可我沒別的指望了。
“現在放棄還太早。” 我說,“巴布被另一個家族要挾了。”
他銳利地看著我。“你怎麽知道?”
“他告訴我的。” 我輕描淡寫帶過。布萊克很敏銳 —— 他會察覺到不對勁 —— 可隱瞞我知道的事,代價太大了。尤其是如果這是我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我大概能找到他們的據點。可能吧。也許。” 要是巴布去過,我說不定能記起路。
他在我麵前擺手。“喂,慢點。怎麽……” 他搖搖頭,“不,就算找到了,我們能幹嘛?要是他們能像你我吐痰一樣輕鬆派出狐血者,我們根本不可能闖進去。就算我把屠夫街的弟兄都叫來 —— 可我不能,他們都在做準備 —— 我們也隻會被碾成泥。”
我抓著頭發,想編個計劃。“你看:我們隻要找到地方,告訴媽、傑克遜或者弗農隊長 —— 讓他們來處理。”
“處理什麽?送死嗎?”
我舉起雙手。“我不知道!” 布萊克愣了一下 —— 我向來都有借口的,“但這是件事。他們……” 我咬緊牙,“他們害死了巴布,就像親手刺穿他的脖子一樣,還會逍遙法外。太蠢了!他們根本就不該在這兒!”
“什麽意思?”
我眨了眨眼。“什麽什麽意思?”“‘他們不該在這兒’是什麽意思?”
我皺起眉,回答道:“埃斯法裏家族通過奧爾布賴特家族,正式申請了進駐福特街區的許可。” 這些詞對我來說都很陌生,可我還是說了出來。我咬緊牙,繼續絞盡腦汁,“他們…… 承諾用從戰場遺址找回的血脈,向其他家族支付費用。” 我不該知道這些的,“他們…… 想要某個秘密。” 一陣劇痛襲來,可我還是撐著說下去,“萊登家族也在這兒…… 我覺得是偷偷摸摸來的。”
布萊克眯眼看著我。“你確定?”
“確定。” 頭不那麽痛了,可這些新知識還是讓我不安,“我確定。”
“行。” 他盯著我。我覺得就算我突然變成紫色,也不會比這更讓他不安了,“如果你是對的,我們可以利用這點。”
“怎麽利用?”
“找到他們的據點。偵察一下。能拿到證據最好。拿不到,就找別人幫忙。回去。” 他接下來的話伴隨著捶椅子的動作,“要、挾、他、們。要是他們還撐得住,說不定能派血脈者保護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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