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你必須演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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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往常一樣,德文低聲指路時,我走在前麵。通常,德文說話是為了應付可疑的旁觀者,我最擔心的是防止這位牛血脈者踩到我的腳後跟。但這次是我第一次走這條路線,確實需要他指引。盡管如此,走到通往下方的陡峭樓梯前,也隻需要幾十步。
“牢籠” 在眾多尖塔中之所以特殊,原因有很多,但最顯著的一點是:當初那位瘋狂的赫爾提亞人,在掏空這棵巨大的長矛樹樹幹後,還決定挖掘它地下的部分。與其他植物不同,長矛樹的樹幹筆直向下延伸,堅硬的樹根從主幹中延伸出來,紮進周圍的土壤或岩石裏。顯然,它們甚至能穿透岩石。長矛樹的根紮得極深,我從未聽說有人能成功將其連根拔起。試圖在長矛樹的地下部分挖掘的難點在於,不知為何,這裏的木質比地上部分更堅硬。但這並未阻止負責建造 “牢籠” 的貓頭鷹血脈者。
一聲清嗓子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文,你要說的事是什麽?”
我沉默地動了動下巴。“是這樣,我們小隊接到了一份新活,” 我慢慢開口,斟酌著措辭,“報酬據說很豐厚。”
“你確定不是什麽…… 陷阱?”
“雇主信譽很好,” 我目視前方,“而且這份活……”
一陣諂媚的嘟囔聲打斷了我。“可你也知道,人們總愛利用異變者。你真的確定沒問題?”
“我們要做的是商隊護衛。” 我頓了頓,“要離開中心地帶。”
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隻有我們的靴子踩在長矛樹製成的樓梯上的 “咚咚” 聲。
“你們要離開?” 他的臉在我身後,我看不見表情。
“是的,大人。”
我的後頸一陣發麻,有那麽一瞬間,我擔心他會把我踢下樓梯。
“這樣也好,” 他終於回應道。我忍不住轉過頭,看到德文的目光飄向遠方,“你們離開這裏,日子會好過很多。”
我點點頭,再次低頭向下走,我們繼續在彌漫著湛藍薄霧的樓梯間穿行。等這位牛血脈者再次開口時,我們已經走到了樓梯底部。
“往左轉。” 我們照做了,走進一條弧形的寬敞走廊,裏麵的光線異常明亮。“大家都還好嗎?” 他突然問道。
“老樣子,” 我回答,“惠普管著大家別出岔子;戴維安負責讓大家保持清醒;加斯特幫我們留意周圍動靜。”
“那個新來的姑娘呢?”
“您是說基特?”
他發出一聲不耐煩的咕噥:“不管她叫什麽。她對你們還好嗎?”
“有時候她確實有點粗魯,大人。” 我趕緊接著說,生怕德文產生什麽暴力想法,“但她從沒有因為大家是異變者就看不起我們。而且她劍術高超,有她在身邊,我們都安全多了。”
我能感覺到他點了點頭。“那……” 他咽了口唾沫,聲音幹澀得能聽見,“羅尼呢?”
我們抵達了目的地:一扇熟悉的門,用和尖塔相同的堅硬長矛木製成,門外裝有幾道門閂。我轉過身,麵對身後的巨人。他臉上的擔憂顯而易見。
“羅尼很好,大人。” 我安慰道。
“那孩子沒受傷吧?” 他最後一個字的聲音有些發顫。他清了清嗓子,咳嗽幾聲,語氣變得低沉:“獵殺怪物很危險,而且我知道,那些‘光複會’的混蛋總逼你們拚命。羅尼沒法說話,除非有人懂……” 他用手指比畫了幾個動作,“手語,所以大家很容易忽略他的想法。”
“惠普總能及時翻譯,大人,而且羅尼也很會表達自己的觀點。我也一直在努力學習手語,想弄明白他說的話。”
他厚實的嘴唇咧開,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哦,那就好。” 德文頓了頓,撇了撇嘴,然後閉上眼睛,表情恢複成平時那種平和的笑容,“你是個好人,文。”
我努力不讓自己退縮。“您也是,大人。”
“還有,呃…… 那隻狗怎麽樣了?”
“您是說羅尼的狗?”
“對。”
“‘嚎叫者’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 他露出一個歪斜的笑容,然後開始解開門上的閂鎖,“進去吧,班在等你。離開前敲幾下門,好嗎?”
門閂被拉開了。我進去後,他會把門重新鎖上,把我困在這座滿是焦躁守衛的尖塔裏的一個房間裏。
我盯著他,試圖弄清他的意圖。我第一次見到德文,是在班被捕幾個月後 —— 當時我正在四處尋找進入 “牢籠” 的入口。那時我太天真,以為潛入這裏,會和多年前潛入艾斯法裏的辦公室一樣容易。直到一個高大的牛血脈者朝我追來,我提到班的名字後,他才停下手。他們倆似乎隻是點頭之交,但真正讓他對我產生好感的,是我與異變者小隊的關聯。
我站在原地,試圖從他臉上的紋路中讀出些什麽,他的眉頭皺了起來。門已經開了,巨人朝我歪了歪頭,眼神越來越不耐煩。
我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大人,” 我開口問道,“您能告訴我,羅尼是男孩還是女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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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愣了一下,隨即爆發出一陣震天的大笑。盡管我確實想知道答案,但沒人能預料他的耐心會持續多久。我簡單揮了揮手,毫不客氣地拉開門,走了進去。門閂 “砰” 地一聲鎖上,一陣戰栗順著我的脊椎竄了上來。盡管不是第一次被這樣鎖在裏麵,但被困在地下洞穴般的房間裏的壓抑感,仍像斧頭劈頭而下般衝擊著我。
“文?你沒事吧?”
房間裏空蕩蕩的,隻有一張小桌子、兩把椅子,以及一個戴著手鐐的男人。光線亮得幾乎刺眼,他深色的身影在白色牆壁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突兀。他咧嘴一笑,露出泛黃的牙齒。班今年三十二歲,從他粗糙的皮膚、布滿皺紋的臉龐和深陷的眼窩不難看出,這三十二年過得並不輕鬆。
看到他,我喉嚨裏的哽咽感消失了,點了點頭。我在他對麵的椅子上坐下,指了指他布滿胡茬的頭:“你這頭怎麽了?”
這位假麵人皺起眉頭:“‘班,你還好嗎?’” 他刻意模仿我的語氣,惟妙惟肖。隨後又換回自己平時的聲音:“‘謝謝你文,我過得好極了。’老天,文,你的禮貌呢?”
“抱歉,抱歉。” 我揮了揮手,敷衍道,“嘿,班,你還好嗎?”
“非常 ——”
“太好了!” 我大聲打斷他,“聽起來你過得很愜意。對了,你頭發怎麽回事?”
他怒視著我:“可憐的班,在監獄裏慢慢腐爛。唯一的慰藉是那個小徒弟。可班真倒黴!徒弟是個討厭的混蛋!”
我猛地吸了口氣:“混蛋!你敢這麽說。你雖是假麵人,但我可是強大的血脈者!”
班默默地打量著我。過了一會兒,他搖了搖頭:“演得還行,但破綻太明顯。有趣歸有趣,也得尊重觀眾的智商。你最近的‘神性演繹’怎麽樣了?”
我聳了聳肩。
“上次我們聊到現在,你演了幾次?”
“四次。”
“唉,文。三周才四次?”
“這不公平,” 我反駁道,“這隻比你幾年前的次數少一點點而已。”
我的導師試圖抬手,卻被鐐銬攔住了動作。“你現在不是在叢林裏,文。我們在城市裏 —— 一座該死的大城市,中心地帶的核心。”
“我大部分時間都在獵殺怪物!”
他搖了搖頭:“假麵人必須表演。釋放靈魂固然好,但‘神性演繹’永遠是第一位的,尤其是在你學習階段。這是假麵人的立身之本。”
我皺起眉頭:“或許我天生就不是當假麵人的料。”
“哈!” 班拍了拍桌子,“借口真不錯。你很有表演天賦,有那種……” 他用力做了個繞圈的手勢,“…… 活力,那種感染力。不是每個人都有天賦,你有,你隻是懶。”
我不知該感到榮幸還是被冒犯,最終決定兩者都忽略。“我得吃飯,還得幫小隊裏的人吃飯。”
“嗯,” 他哼了一聲,“你還年輕,時間還多。”
“是啊。” 我撓了撓頭。不知為何,說自己 “時間還多”,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對了,你這頭到底怎麽弄的?”
“豺狼幹的。” 他立刻回答。
我眼睛瞪得溜圓:“老天,班,豺狼和你關在一起?!”
“不然他們還能把她關在哪兒?”
“哦,我怎麽知道,” 我嘲諷道,隨後猛地拍了下桌子,“關在殺人犯那區不行嗎?!”
他平淡的眼神讓我坐回椅子上。“文。”
我歎了口氣:“我知道,我知道。”
班是個殺人犯。我們抵達尖塔後不到一個月,他就被捕了。這位假麵人因一樁謀殺案被懸賞通緝 —— 懸賞令來自北方的安多拉家族,距今已近十年。從某種程度上說,他還算幸運:殺人犯通常會被處決或私刑處死,隻是出於對靈體報複的恐懼,他才逃過一劫。
“豺狼她隻是……”
班向後靠在椅子上,隨即又因光線刺眼而皺起眉頭:“她不隻是‘隻是’,對吧?”
“對。” 我表示讚同。
“嗯。” 他緩緩點頭,“她真是個野獸。就在昨晚 —— 砰!砰!—— 有人盯著她看,她就把人揍了一頓。那女人也不是軟柿子,可豺狼赤手空拳就把她殺了。”
我向前探了探身:“你安全嗎?”
“大體上安全。她尊重假麵人。” 他盯著地上的一個點,眯起眼睛,“不過幾天前有過一次驚險,那時候她還不知道我是假麵人。我的辮子上都沾了血。”
“不是你的血。”
這位假麵人哼了一聲,表示肯定:“對。” 他抬起頭,衝我露出泛黃的牙齒一笑,“觀察得很仔細,文,做得好。” 他頓了頓,接著說,“有個男人死在了我身上,頭發就是那時候被剃掉的,靈體趁機鑽了進來。”
“肯定很臭吧。”
他咕噥了一聲:“你淨化過靈體嗎?”
我搖了搖頭,移開視線。
他的目光重新鎖定我:“我知道你不相信靈體存在,但淨化靈體依然很重要。”
我再次搖頭:“我不知道,班。我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血脈者假麵人的情況不一樣,在某些方麵更輕鬆。但靈體會留在你體內,藏在聖液裏。有時候,你必須釋放它們。”
我輕輕笑了笑。
他歎了口氣作為回應:“堅持‘神性演繹’,文。關注觀眾,關注神明,關注自己。你演過渡鴉神了嗎?”
我舔了舔嘴唇:“我不會演渡鴉神。”
“我理解,” 他說,“但是 ——”
“你不理解。” 我打斷他。
班歎了口氣:“很多人討厭渡鴉神,理由很充分 —— 渡鴉教傷害了很多人。而且渡鴉神已經死了,沒必要再演繹它。我也討厭海豚神,但就像你最擅長演阿夫裏神一樣,我最擅長演旺普神。或許這樣就夠了。但是,” 他與我對視,“渡鴉神對人們很重要,所有神明都很重要。你必須演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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