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言語中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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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特給了我去她家的路線。聽到路線時,我還算有社交意識,沒說任何不該說的話。
    多次看過她揮劍甚至故意輸給她幾場對練)後,我斷定她的劍法源自某種狐狸血脈者的技巧 —— 隻有狐狸血脈者才有足夠的身體感知力和洞察力,能駕馭這種幾乎不設防的招式。但我並未見過這種劍法,再加上我從未接觸過北方大家族的人,便判斷這套劍法很可能源自北方某大家族。而基特雖無聖液加持,卻憑天賦將其學成,實在堪稱天才。
    由此,我曾以為她是某個家族的流亡者。這些結論都源於一個判斷:若沒有充足資源支持,她絕不可能練就如此高超的武藝。
    或許我的判斷沒錯,但即便如此,基特也早已落魄潦倒。
    她家遠離守衛的巡邏範圍,離荒原更近,離真正的尖塔城區反而更遠,就藏在難民營的最邊緣。四周滿是馬車,偶爾夾雜著幾頂帳篷,基特的住處混跡其中,毫不突兀 —— 說到底,那不過是三輛馬車圍成三角形,中間插著一根長杆,杆上搭著一張厚實的獸皮罷了。
    即便如此,不用像卡尼血脈者那樣耳聰目明,也能聽到裏麵傳來的爭吵聲。
    “…… 這絕對不能容忍!你怎麽敢把這種麻煩引到家門口?”
    “哦,現在倒是怪我了?” 基特那低沉拖遝的嗓音辨識度極高,“珍娜,你又往家帶過多少東西?哦,對了,連滴血換來的收成零頭都不到吧。”
    一個尖利又帶著蒼老顫音的聲音反駁道:“我們靠我那些首飾才撐了好幾周!”
    “你為那些首飾出過半點力嗎?不過是在你那破本子上記幾筆罷了。”
    “哦,又提這個。我提供的是 ——”
    “你連一滴該死的血都沒流!” 基特的聲音因情緒激動而發顫,“是我帶大家到這裏,是我讓大家有飯吃。別廢話了,除非你想餓死,否則最好跟我走。”
    “孩子,要是我們都被人捅死,有飯吃又有什麽用?”
    “事已至此,珍娜,我們必須 ——”
    我不再偷聽,轉而眺望整個難民營。貧民窟低矮的建築讓我得以憑借身高優勢俯瞰四周,將景象盡收眼底。這個時辰的營地異常冷清,留下的少數成年人各自忙碌:有人蹲在沸水旁;有人默默劈著硬木;有人低聲交談。三個男人在一塊平整的泥地上擲骰子,我下意識地抬手,仿佛手裏正攥著骰子,直到反應過來這場賭局沒有賭注,才收回手。
    偶爾能看到有人仔細擦拭手掌上的汙垢,接下來的動作顯而易見:他們會抽出刀劃開掌心,讓鮮血滴在紅色泥土上。滴血時,他們瞪大顫抖的眼睛盯著那片泥濘 —— 有時,泥土中會冒出細小的嫩芽,意味著他們的犧牲終有收獲。接下來隻需守著,別讓成果被人偷走。大人們忙著自己的事,孩子們要麽在一旁觀望,要麽用樹枝撥弄地麵,要麽無精打采地互相打鬧。
    幾輛馬車開外,兩個無人看管的孩子蹲在地上,盯著什麽東西。我側身換了個角度,看清那是一隻多足昆蟲 —— 若我沒猜錯,是中心地帶特有的毛毛蟲。其中一個金發小女孩看起來不超過六歲)用樹枝戳了戳蟲子,身旁那個劉海遮眼的男孩卻一把推開了她。女孩摔倒在地,爬起來後皺著眉,又把男孩推了回去。
    我一邊剔著牙,在心裏猜測這場小衝突誰會贏,一邊注意到兩個模樣古怪的男人穿過棕黃色的營地,進入了我的視線。我猛地轉頭:他們的衣服遠比難民精致,卻又過於粗糙,不像是普通收割者的裝束。腰間的木棍作為武器實在蹩腳 —— 獵殺神裔通常要用帶刃或帶尖的武器,除非獵物身披鎧甲,可即便如此,他們自己也該穿鎧甲才對。要麽他們是極其蹩腳的怪物獵手,要麽他們的目標根本不是怪物。
    我倒吸一口涼氣 —— 他們正朝我們這邊來。
    馬車帳篷裏的爭吵還在繼續:“…… 這種魯莽行徑,倒像極了你母親,看來你真是跟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回應是一聲憤怒的低吼:“你愛怎麽嚷嚷就怎麽嚷嚷,事實也不會改變。收拾好東西,跟我走。”
    “嘿,基特?” 我喊道,“最好快點。”
    一聲含糊的咒罵後,基特彎腰鑽出帳篷,小心地扶著劍鞘,免得被帳篷邊緣勾住。她沒再穿我給她的那件用來偽裝的衣服 —— 不過我欣慰地發現,她身上還有點淡淡的臭味。站直後,基特一動不動地盯著我,我卻沒心思理會,更在意那些逼近的男人。
    “你在這兒多久了?”
    我漫不經心地回答:“挺久了。”
    那兩人已經走近,到了那兩個孩子身邊。他們步伐堅定,速度快得不像漫無目的閑逛。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們在孩子麵前停了下來。那個身材魁梧、臉盤扁平的男人居高臨下地站著,另一個體型正常的男人則蹲在孩子麵前,指間轉著幾塊木籌碼,說了幾句話,又指向尖塔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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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該死的。” 我咒罵道,“他們不是衝我們來的,是來抓‘血袋’的。”
    基特仍盯著我:“你說什麽?”
    “那邊那兩個男人,看到沒?” 我指了指,“人販子,專門抓活人去當獻祭的血袋。”
    “我當然知道什麽是 ——” 她的目光落在那兩個孩子身上,表情瞬間扭曲。
    我第一反應是抓住她,阻止她衝動行事,最終卻隻是看著她拔劍出鞘,朝那兩個男人走去。“蒂皮!” 她喊道,把劍藏在身後,“克倫佩!別鬧了,過來站在這個傻大個旁邊。”
    那個魁梧的男人摩挲著木棍,麵無表情地盯著走近的基特。我突然意識到,他比基特還高,體重恐怕是基特的兩倍。蹲在地上的男人和兩個孩子緩緩轉頭,小女孩手裏還攥著一塊木籌碼。那個悶悶不樂的男孩抓著女孩的胳膊,把她拉到我身邊,在幾步外停下,突然低頭盯著自己的腳。
    “過來,” 我招了招手,拍了拍他們帳篷的頂部,“先進去躲一會兒。”
    男孩點點頭,刻意避開我的目光。他身邊的小女孩則毫不避諱地盯著我,直到被拉進帳篷。帳篷裏傳來一聲含糊的咒罵。
    我回頭看向基特 —— 她離那兩個男人隻有三步遠,對方已經拔出了木棍。我注意到,那些木棍邊緣包著金屬。附近的難民都停下手中的活,默默看著。五個衣衫襤褸的男人女人交換了幾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匆匆朝某個方向走去。那個魁梧的男人目送他們離開,眼神閃爍。
    “老天啊 ——” 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一位老婦人鑽出帳篷。她臉上塗著粉,試圖掩蓋皺紋;眼周塗著深色顏料,讓眼睛看起來更有神;頭發染成黑色,卻掩蓋不住發根的灰白;嘴唇上的唇色塗得精致淡雅 —— 可這些妝容,反而讓她臉上因歲月留下的刻薄紋路和厭惡神情更加明顯。若非右臉那道嚴重的燒傷疤痕疤痕遮住了一隻眼睛,蜿蜒著延伸到脖子,消失在粗布裙子的領口下),她本該是個優雅美麗的女人。那疤痕看著就讓人覺得疼。
    我一邊留意著那邊的對峙,一邊打量老婦人。基特在說著什麽,但風把她的聲音吹遠了,我聽不清。老婦人隻有一隻眼睛能看見,卻毫不避諱地打量我。
    “基特說得對,” 她對我嘟囔道,那隻好眼和另一隻渾濁的眼睛都一眨不眨,“你確實高大。”
    我正想找句俏皮話回應,卻見基特劍光一閃,那個魁梧的男人慘叫著捂住腿倒在地上。另一個男人揮棍打來,基特側身避開,一拳擊中他的腰側。那人疼得弓起身子,卻仍沒倒下,直到基特用劍柄砸斷他的鼻子。他踉蹌著滾倒在地,基特趁機一腳踩上去,骨頭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看吧,” 我身邊的老婦人說著,用好眼眯起觀察,“這孩子就是個不知悔改的暴徒。” 基特正騎在那個男人身上毆打他,而另一個魁梧的男人還在試圖按住大腿內側噴湧的動脈血。
    “你……” 我頓了頓,“認識她很久了?”
    之前離開的那幾個難民拿著石斧和鐮刀回來了,看到眼前的景象,都停在原地。基特又用拳頭砸了那個男人一下,隨即疼得皺眉,捂住手,強忍著沒喊出聲。她徒手打鬥的技巧遠不如用劍 —— 不過也無所謂,畢竟對方的臉已經被打得麵目全非。
    “從她還是嬰兒的時候就認識了。” 老婦人回答。
    “她一直都這樣……” 我指了指眼前的場景 —— 基特踢了那個魁梧男人的頭一腳,走向圍觀的人,“這麽衝動?”
    老婦人微微點頭:“差不多吧。可憐的克倫佩,也快跟她一個樣了。”
    “是那個小女孩?”
    基特正在和附近的難民說話,試圖用那個快死的人販子的衣服擦劍,那人掙紮個不停,讓她很難擦幹淨。我大致聽明白了,基特想用那兩個男人的屍體和難民做交易,讓他們幫忙處理屍體。拋開屍體可能帶來的麻煩不談,這確實是筆劃算的交易,可隨著鮮血不斷從屍體裏湧出,這筆交易的價值也在不斷降低。
    “是那個小女孩。” 疤痕老婦人用力吸了吸鼻子,“蒂皮是那個男孩,名字真傻。” 她沒轉頭,卻用餘光盯著我,“要不要進來喝杯茶?”
    考慮到隻需一杯油、一根火柴和幾個重箱子或者一把夠長的劍,能刺穿帳篷頂部),就能把帳篷裏的人全殺了,我可不想進去。而且我很清楚,她大概率隻是客套一下。“要是換個時候,或許可以,但我們最好盡快出發。”
    “就因為一個蠢丫頭的……” 她說出這個詞時,像是嘴裏含了隻蟑螂,“…… 所作所為,惹了這麽多麻煩。”
    我臉上閃過一絲不悅,趕緊掩飾過去:“話雖如此,但隻要有人知道她住在這裏,你們就都會有危險。”
    “呸!” 她拍了拍獸皮帳篷頂,喊道,“孩子們,出來!” 她表情不變,轉頭對我說,“做個紳士,幫我們裝上車,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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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是在讓客人幹活啊?” 基特走過來,黝黑的臉上帶著戲謔的神情。
    疤痕老婦人優雅地嗤笑一聲:“難道你本來沒打算讓他幫忙?”
    “要是換個人,或許會。”
    我挑了挑眉:“確實夠不客氣的。”
    孩子們鑽了出來,各自躲到大人身後,偷偷打量我。我揮了揮手。
    基特給我們介紹:“蒂皮,克倫佩,這是傻大個。”
    “你好,傻大個。” 金發小女孩說道。男孩蒂皮則驚恐地看著她:“你瘋了嗎?”
    “我父親才叫傻大個,” 我巧妙地回應,“叫我文就好。”
    蒂皮皺起眉頭:“文?傻大個?”
    我咧嘴一笑:“要說的話,應該是文?假麵人。其實是獵手假麵人。”
    我聽到老婦人開始不停拍基特的胳膊:“我可不知道他是假麵人,珍娜。” 基特小聲辯解。珍娜拍了幾秒,才歎氣停手。
    “讓一位假麵人幫我們收拾行李,可真不像話。” 她若有所思地說,不滿地瞪了基特一眼。
    “不然誰來拉車?” 基特反駁道。疤痕老婦人有些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我猛地轉身:“你說什麽?”
    基特咧嘴一笑,露出尖牙:“你以為我找你過來是為了跟你作伴?當然不是。
    “你是我們的騾子。”
    “驢 —— 子。” 克倫佩模仿著基特嘲諷的語氣,“你幹得真不錯,這是你第一次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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