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角落，噴泉的叮咚聲仿佛成了整個世界唯一的背景音，輕柔地覆蓋著莉婭壓抑的嗚咽。
    威廉胸前的禮服布料被少女滾燙的淚水徹底浸透，冰冷的濕意緊貼著他的皮膚，帶來一種沉重而清晰的觸感。
    他僵硬地站著，手臂垂在身側，沒有回抱，也沒有推開，隻是任她宣泄著這遲來的、洶湧的悲傷。
    麗莎站在幾步之外，深紫色的身影幾乎融入了夜色，赤紅的眼眸靜靜注視著，雪鬆的冷冽香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歎息。
    時間在淚水和寂靜中緩慢流淌。不知過了多久，莉婭劇烈的啜泣漸漸變成了斷斷續續的抽噎，肩膀的聳動也平緩下來。
    她依舊緊緊抱著威廉的腰，將臉深深埋在他懷裏，仿佛那是唯一能汲取安全感的港灣。她淡藍色的長發淩亂地散在威廉的胸前和手臂上。
    終於，一個帶著濃重鼻音，悶悶地從威廉懷裏傳出來：
    “她……是誰？”
    莉婭的聲音破碎不堪，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撕裂的喉嚨裏艱難擠出來的。
    她沒有抬頭，隻是環抱著威廉的手臂收得更緊了些，指尖隔著衣料無意識地掐緊，透露出她內心的緊張與……某種執拗的探尋。
    威廉沉默了片刻。夜風吹過玫瑰叢，帶來濃鬱卻略帶苦澀的花香。
    他低頭，隻能看到微微顫抖的肩膀。兩人差不多高。）
    他知道，這個問題避無可避。
    “她叫切茜婭。”威廉的聲音低沉而平靜，帶著一種追憶往事的悠遠感，粉色的右眼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幽深，“就是……那個我小時候收留養大的女仆。”
    “她？” 莉婭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這個答案顯然出乎她的意料。
    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瞬間在她心頭翻湧——驚愕、一絲荒謬、隨即是如同毒蛇般驟然探頭的、尖銳的嫉妒和……陰暗的輕蔑。
    一個低賤的女仆？憑什麽？！憑什麽占據了她早已認定屬於她的位置？！
    這股陰暗的情緒來得如此猛烈，讓她幾乎控製不住身體本能的反應。
    她埋在威廉肩膀的臉猛地繃緊，牙齒下意識地咬住了下唇內側的軟肉，甚至能嚐到了一絲淡淡的血腥味。
    那雙被淚水洗過的淡藍色眼眸深處，瞬間掠過一絲冰冷的、近乎怨毒的寒光。
    幸好！幸好她此刻低著頭，將所有的表情都深深埋藏在了威廉的肩膀裏。威廉隻能感覺到她身體的僵硬和環抱力道的驟然加重，卻無法窺見那張絕美臉龐上此刻扭曲的、充滿占有欲和陰暗嫉恨的神情。
    威廉並未察覺懷中少女內心翻騰的驚濤駭浪。他的目光投向遠處，思緒仿佛也飄回了遙遠的灰燼城，飄回了那個有著黑色長發和溫柔笑容的女孩身邊。
    “嗯，女仆。” 威廉的聲音依舊平穩，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像是在講述一個珍藏的故事。
    “但對我來說，她從來不僅僅是女仆。她就像……家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像空氣一樣自然存在。從小，她就跟在我身邊，像妹妹一樣……” 他的嘴角甚至無意識地勾起一個極淡的、懷念的弧度。
    莉婭聽著威廉用這種溫柔的語氣描述著另一個女孩，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痛得她幾乎窒息。那陰暗的藤蔓在心底瘋狂滋長。一個卑賤的下人！她怎麽能……
    “她很聰明，也很能幹。”威廉繼續說道，仿佛沒有察覺到懷中人身體的緊繃，“家裏大大小小的事情，她總能打理得井井有條。媽媽很喜歡她，父親也誇她穩重。她總是……把我排在第一位。” 他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在回憶那些細碎的溫暖。
    “那你……是怎麽……”莉婭的聲音更悶了，帶著壓抑的哽咽和一絲極力控製的顫抖，她想問，你們是怎麽走到一起的？那個低賤的偷腥貓，是用什麽手段……
    威廉似乎明白她想問什麽。他輕輕歎了口氣，那歎息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威廉的聲音低沉下去，帶上了一絲複雜的情緒，“發生了一些……意外。母親在我的紅茶裏……動了手腳。”
    他沒有具體說明是什麽手腳，但莉婭瞬間就明白了——下藥！催情或者迷幻的藥物！在貴族圈子裏，這種肮髒的手段並不少見！
    莉婭的心猛地一沉！下藥？！還……還是多琳阿姨？這個念頭讓她心底的陰暗嫉恨瞬間被另一種強烈的迷茫衝擊了。
    為什麽？！諾斯叔叔和多琳阿姨不是都同意我的請求了嗎……
    “藥效發作時……我很混亂。”威廉的聲音帶著一絲回憶的艱澀，“最後和切茜婭……” 他沒有說下去，但其中的含義不言而喻。
    莉婭的身體再次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放大了欲望？一股巨大的酸澀和難言的滋味湧上莉婭的心頭。竟然……竟然以這種方式……
    “後來……我們……就在一起了。”威廉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
    “很奇怪，是吧？因為母親和切茜婭的一次計劃。但……一旦發生了，就無法當作不存在。而且她……很好，真的很好。溫柔，堅韌，永遠把我和家人放在第一位……我似乎也對其帶有些別樣的想法，隻是平時並不在乎......” 他的聲音裏充滿了真誠的認可和深深的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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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莉婭聽著威廉對切茜婭毫不掩飾的讚美，感受著他語氣中那份深沉的愛意，心像是被無數根針反複穿刺。
    威廉竟然……真的愛上了她？因為一次卑劣的下藥？
    憑什麽！憑什麽她守護了這麽多年的珍寶，會被一個趁人之危的下人奪走？！
    陰暗的藤蔓瘋狂纏繞著她的心髒，勒得她喘不過氣。
    她甚至開始惡毒地猜想，那個女仆是不是早就存了勾引主人的心思？那次“計劃”是不是她騙過了多琳阿姨？
    強烈的嫉妒和怨恨幾乎要衝垮她的理智，讓她恨不得立刻派人去灰燼城把那個叫切茜婭的女仆……
    然而，威廉接下來的話，如同最冰冷的極地寒流，瞬間將她心中所有翻騰的黑暗情緒凍結、粉碎。
    “……這次來王都的路上，我們遇到了襲擊。”威廉的聲音陡然變得冰冷而沉重。
    “很危險……對方很強……目標很明確，就是要抓走我。”
    莉婭猛地抬起頭！
    淡藍色的長發因為她劇烈的動作而散開，露出一張蒼白得毫無血色的絕美臉龐。
    那雙淡藍色的眼眸裏，所有的陰暗、嫉恨、憤怒都在瞬間被一種純粹的、撕心裂肺的驚恐所取代！淚水還掛在她的睫毛上，晶瑩欲滴，但她已經完全顧不上這些了！
    “襲擊？！”莉婭的聲音尖銳得變了調，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慌。
    她甚至忘了自己之前的妒恨，雙手猛地抓住威廉的手臂，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皮肉裏，淡藍色的眼眸死死地盯著威廉的臉，急切地上下掃視，聲音帶著哭腔和極致的恐懼，“你受傷了？！傷在哪裏？！快讓我看看！威廉！快讓我看看！”
    她的動作慌亂而急促，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急切。那雙冰冷的小手在威廉的手臂、肩膀、胸口慌亂地摸索著，仿佛要確認他的完好無損。
    幻彩長裙的流光因為她劇烈的動作而急促閃爍，映照著她臉上毫無掩飾的驚惶。
    威廉看著莉婭瞬間被恐懼淹沒、隻剩下純粹擔憂的模樣，心頭湧上一股暖流。
    他輕輕握住莉婭在他胸前慌亂摸索的手，那手冰涼得嚇人，還在微微顫抖。
    “別擔心，莉婭，”威廉的聲音溫和下來，帶著一絲安撫的力量，他甚至還努力地對她扯出一個淡淡的笑容，雖然那笑容在夜色下顯得有些疲憊。
    “我沒事。你看，好好的。”
    他攤開手，示意自己身上並無明顯傷痕。
    “那就好......”
    隨後莉婭想到今晚似乎沒有看見跟著威廉的那個女仆疑問道：“那切茜婭呢？”
    威廉臉上的那點笑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沉默了幾秒，目光低垂，落在莉婭緊抓著自己的、冰冷的小手上。粉色的右眼在陰影中顯得格外黯淡。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近乎窒息的沉重：
    “她……為了保護我……死了。”
    “轟——！”
    這簡短的幾個字，如同驚雷在莉婭腦海中炸響！那個偷腥貓……死了？為了保護威廉……死了？！
    莉婭整個人都僵住了。抓住威廉手臂的手指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無力地滑落下來。
    淡藍色的眼眸瞪得極大，瞳孔因為極致的震驚而收縮，裏麵清晰地映出威廉沉痛的臉龐。淚水還掛在她的臉頰上，此刻卻仿佛凝固成了冰珠。
    死了……為了保護威廉……死了……
    那個讓她嫉妒得發狂、怨恨得幾乎要失去理智的女孩……那個卑賤的女仆……竟然……為了保護威廉……死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極其複雜的情緒如同洶湧的海嘯，瞬間席卷了莉婭的整個身心。那瘋狂滋生的陰暗藤蔓，在這股名為“死亡”的洪流衝擊下，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
    強烈的嫉妒消失了，刻骨的怨恨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空茫的震撼，一絲……遲來的、沉重的敬意，以及一種劫後餘生的、巨大的後怕。
    如果……如果沒有那個女仆……威廉他……
    莉婭不敢再想下去。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她再次看向威廉，看著他眼中深沉的哀傷和疲憊，看著他粉色右眼裏倒映的、屬於另一個女孩的印記……這一刻，她心中對切茜婭的所有負麵情緒，都化作了虛無。
    那個女孩……或許卑賤，或許手段不光彩……但她用生命守護了莉婭最珍視的人。僅憑這一點，莉婭就再也無法恨她，甚至……內心深處，湧起了一絲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微弱的感激。
    她認可了她。認可了這個以生命為代價，在威廉心中刻下永恒烙印的女孩的存在。
    “威廉……”莉婭的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和後怕，她再次伸出手，這次不是抓，而是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近乎虔誠的觸碰，輕輕撫上威廉的臉頰，冰涼的指尖感受著他皮膚的溫度，仿佛在確認他真實的存在。
    “你……你真的沒事嗎？路上到底發生了什麽？襲擊你們的是誰？告訴我！我一定要查出來！我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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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陡然變得冰冷刺骨，淡藍色的眼眸中燃起凜冽的殺意，屬於皇女的威嚴和憤怒瞬間爆發出來。
    威廉感受到她指尖的冰涼和那份毫不作偽的擔憂與憤怒，心頭微暖。他輕輕握住她撫在自己臉上的手，將其拉下來握在掌心，用自己掌心的溫度試圖溫暖她冰涼的指尖。
    “我真的沒事，莉婭。”威廉的聲音溫和而堅定，帶著安撫的力量，“事情很複雜，牽扯很多。父親和小姨已經在處理了。你不用擔心。” 他沒有詳細解釋，不想讓莉婭卷入其中。
    莉婭看著威廉平靜卻不容置疑的眼神，知道他不想多說。雖然心中依舊充滿了擔憂和憤怒，但她最終還是選擇了信任。她反手緊緊握住威廉的手，仿佛要從中汲取力量，淡藍色的眼眸深深地凝視著他，裏麵是化不開的心疼和一種失而複得的珍視。
    “答應我，威廉，”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祈求，“一定要保護好自己！不能再……再發生那樣的事了……” 她無法想象失去威廉的世界會是什麽樣子。
    “嗯，我答應你。”威廉鄭重地點頭。
    夜色溫柔地籠罩著他們。噴泉的叮咚聲似乎也變得舒緩起來。莉婭不再說話，隻是靜靜地靠在威廉身邊，將頭輕輕倚在他的肩膀上，目光投向深邃的夜空。威廉也沉默著，握著她的手，一同仰望那綴滿星辰的天幕。
    月光如水，灑落在兩人身上，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織在一起。花園角落的玫瑰在夜色中靜靜綻放，空氣中彌漫著草木的清香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莉婭的冰雪氣息。
    這一刻，時光仿佛倒流。年幼時在灰燼城的花園裏，那個有著淡藍色奇異頭發、總是氣鼓鼓追著黑發男孩的小女孩，和那個總是跑在前麵、偶爾回頭喊她“小丫頭”的黑發男孩的身影，與此刻依偎在星空下、經曆了生死與別離的少年少女的身影，在月光的見證下，奇異地重疊在了一起。
    靜謐而溫馨。仿佛所有的傷痛和紛擾都被這溫柔的夜色暫時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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