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如豆，在牆壁上投下沈淵凝思的剪影。
    “京城劉公……”他指尖輕點賬冊上那個墨跡尚新的名字，仿佛要從中摳出隱藏的真相。這位於命案前三日還與餘滄海有過交易的“劉公”，是目前最關鍵的突破口。
    但“劉公”二字，在京城這權貴多如牛毛之地，無異於大海撈針。可能是當朝大員，可能是勳貴外戚，也可能是某個權勢滔天的大太監私下用的化名。直接查，不僅無從下手，更可能打草驚蛇。
    他需要一個更巧妙的切入點。
    沈淵的目光再次掃過賬冊，停留在交易物品上——“青字九打”精要及破解之法。餘滄海販賣自家絕學，必然極其隱秘，交易過程定有中間人牽線搭橋，處理首尾。
    這種見不得光的掮客，往往隱藏在京城那些三教九流匯聚，消息靈通之地。
    賭坊、青樓、黑市……一個個名字在他腦中閃過。最終，他的目光定格在“鬼市”二字上。
    京城鬼市，淩晨開市，天明即散，專營各種來路不明、見不得光的貨物和信息交易，是江湖人、密探、以及各種邊緣人物活躍的場所。那裏，最有可能找到知道內情的人。
    打定主意，沈淵吹熄油燈，和衣躺下。他需要休息，更需要等待淩晨時分的到來。窗外夜色深沉，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黑暗中窺視。
    翌日，北鎮撫司內氣氛明顯不同往日。同僚們看他的眼神多了幾分複雜，敬畏、同情、幸災樂禍兼而有之。青城派滅門案以及沈小旗遭遇襲擊的消息，顯然已不脛而走。
    總旗張威見到他，遠遠便繞道走開，仿佛他是瘟疫之源。沈淵心中冷笑，知道這位上官是打定主意明哲保身，絕不願再沾手此案。
    他樂得清靜，按部就班地點卯，處理一些無關緊要的文書，同時默默準備著夜探鬼市所需。他換了一身不起眼的深色便服，將繡春刀用布包裹，懷揣令牌和部分散碎銀兩。
    然而，就在他準備找個借口提前離開衙門時，那名麵白無須的東廠小宦官竟又悄無聲息地出現了。
    “沈小旗，督公爺有請。”同樣的尖細嗓音，同樣的皮笑肉不笑。
    沈淵的心猛地一沉。曹正淳再次召見？僅僅隔了一夜！是催促，是進一步警告，還是……東廠已經查到了什麽？
    他無法拒絕，隻能壓下心中的焦躁，跟隨小宦官再次踏入那間奢華而陰冷的廳堂。
    曹正淳今日並未品茶，而是負手立於窗前，望著庭院中的一株枯樹。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身，臉上依舊掛著那程式化的笑容，但眼神卻比昨日更銳利了幾分。
    “沈小旗，歇息得可好？”他慢悠悠地問道。
    “勞督公掛心，尚好。”沈淵垂首應答。
    “嗯。”曹正淳踱步到他麵前，目光在他包紮的虎口和略顯疲憊的臉上掃過，“年輕人，就是恢複得快。不過，有些事，光靠恢複快可不行，得靠腦子。”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壓低，帶著一種致命的柔和：“咱家聽說……你昨夜回去後，並未安分守己，反而對那青城派的案子，念念不忘？”
    沈淵後背瞬間被冷汗浸濕。東廠的眼線，竟然恐怖如斯！連他回到住所後的動向都一清二楚？還是說，這隻是試探？
    他強行鎮定，恭敬道：“卑職不敢。隻是此案千戶大人已有吩咐，卑職不敢怠慢，正在梳理線索。”
    “哦？梳理線索？”曹正淳輕笑一聲，繞著他走了一圈，“那……可梳理出什麽頭緒了？比如，那夥黑衣人的來曆？或者……餘滄海私下裏，有沒有什麽不為人知的勾當？”
    他的話語如同毒蛇，緩緩纏繞上來。沈淵感到一股巨大的壓力，幾乎要讓他窒息。他絕不能透露賬冊和“劉公”的存在！
    “回督公，黑衣人身份依舊成謎。至於餘滄海……卑職愚鈍，尚未查到其有何特別勾當。”沈淵將頭埋得更低。
    曹正淳停下腳步，站在他身側，冰冷的氣息幾乎噴在他的耳畔：“真的嗎？沈小旗，咱家再提醒你一次。這案子，水深得很，裏麵牽扯的人，不是你一個小旗能碰的。有些人，你查不得；有些線，你揪不得。否則……”
    他沒有說下去，但那股森然的殺意，已讓沈淵如墜冰窟。
    “卑職……明白。”沈淵感到自己的聲音有些發幹。
    “明白就好。”曹正淳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卻讓他渾身肌肉瞬間繃緊，“回去吧，好好當你的差。有些路，走錯了，可就回不了頭了。”
    從東廠出來，沈淵隻覺得陽光都有些刺眼，那股寒意從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曹正淳的第二次警告，比第一次更加直白，更加咄咄逼人。他幾乎可以肯定，這位督公知道得遠比他說的要多，甚至可能……與那“劉公”有著某種關聯！
    他原本打算獨自夜探鬼市的計劃，風險驟然倍增。東廠可能已經盯上他了，他的一舉一動，或許都在監視之下。
    他需要幫手，至少，需要有人分散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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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猶豫片刻，沈淵轉身走向六扇門的方向。或許，那位英氣勃勃、看似正直的趙青璿捕頭，是一個可以有限度合作的對象。畢竟，六扇門與東廠並非一路人。
    在六扇門衙門外，他恰好遇到了正帶著捕快外出歸來的趙青璿。
    趙青璿見到他，也有些意外，屏退左右後，走到他麵前，低聲道：“沈小旗？有事？”
    沈淵沒有提及賬冊和“劉公”，隻是說道：“趙捕頭，關於昨日那些黑衣人，我想到鬼市或許能查到些線索。但東廠似乎對此案格外‘關注’，我獨自前往，恐有不妥。不知趙捕頭可有興趣一同查探？”
    趙青璿聞言，秀眉微挑，立刻捕捉到了他話中的關鍵——“東廠格外關注”。她沉吟片刻，看著沈淵坦誠中帶著凝重的眼神，點了點頭：“鬼市魚龍混雜，確實可能找到線索。東廠既然插手，我們更需謹慎。何時動身？”
    “子時初刻，西市牌樓下碰麵。”沈淵道。
    “好，我會準時到。”趙青璿幹脆利落地答應。
    與趙青璿約定好後，沈淵心中的壓力稍減。他回到北鎮撫司，繼續扮演著一個盡職但似乎毫無進展的小旗角色，直到夜幕徹底降臨。
    子時將近，京城陷入沉睡。沈淵換上便服，將包裹好的繡春刀負在背後，如同幽靈般融入夜色，向西市方向潛行。
    他刻意繞了幾個圈子，借助狹窄的巷道和陰影，仔細感知著身後的動靜。確認無人跟蹤後，才悄然抵達約定的西市牌樓。
    黑暗中，一個矯健的身影早已等候在此，同樣是便裝打扮，腰佩細柳刀，正是趙青璿。她對著沈淵微微頷首，兩人沒有多言，默契地向著更深的黑暗處走去。
    穿過幾條寂靜無人的街巷，空氣中的味道開始變得複雜起來，隱約傳來壓抑的人聲。前方，一片位於廢墟和破舊民居之間的空曠地帶，影影綽綽地晃動著許多人影，卻無人高聲言語，隻有竊竊私語和物品交易的細微聲響。
    幾點幽綠的燈籠如同鬼火般懸掛，照亮著下方一個個簡陋的攤位，和那些戴著兜帽、遮住麵容的身影。
    京城鬼市，到了。
    沈淵與趙青璿對視一眼，拉低兜帽，混入了這片藏匿著無數秘密與危險的暗流之中。他們仔細搜尋著可能知道江湖消息的攤位和人，試圖找到那條連接餘滄海與“劉公”的隱秘之線。
    就在沈淵在一個販賣舊兵器、看似消息靈通的攤位前駐足，旁敲側擊地打聽近期有無大宗武功秘籍交易時，他眼角的餘光，猛地瞥見不遠處一個陰暗的角落裏，一個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
    那人身形挺拔，背負長劍，雖也穿著深色衣物，但那股孤高冷峻的氣質，沈淵絕不會認錯——正是昨日在青城別院出手相助，又飄然離去的那個神秘青衫客！
    他怎麽會出現在鬼市？
    是巧合，還是……他也在這潭渾水中，尋找著什麽？
    沈淵的心跳驟然加速。這個神秘高手的出現，讓本就迷霧重重的鬼市之夜，平添了更多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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