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嵩陽掌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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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聲在空曠的街道上回蕩,夜色如墨,將沈淵一行人疲憊的身影吞沒。離開那片血腥之地,非但沒有帶來絲毫輕鬆,懷中的賬冊與那塊冰涼的令牌,反而如同兩塊巨石,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
“頭兒,咱們直接回鎮撫司?”王虎策馬靠近,壓低聲音問道,臉上還帶著激戰後的餘悸和對同僚慘死的悲憤。
沈淵目光掃過寂靜的街巷,搖了搖頭,聲音低沉:“不,先去醫館,給受傷的弟兄們包紮。陣亡弟兄的遺體……暫且安置在義莊,厚恤家眷之事,容後稟明上官再定。”他頓了頓,補充道,“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對外泄露半句,違令者,軍法處置!”
“是!”眾人齊聲應道,心中凜然。他們知道,這次的事情鬧得太大了,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在就近的醫館簡單處理了傷口——沈淵的虎口被仔細包紮,王虎臂上的刀傷也上了金瘡藥——一行人這才拖著沉重的步伐,轉向北鎮撫司衙門。
夜色中的北鎮撫司,如同一隻蟄伏的巨獸,門楣上那猙獰的狴犴圖案在燈籠幽暗的光線下更顯森然。值守的校尉驗過腰牌,目光在沈淵等人染血的官服上停留片刻,無聲地放行。
踏入衙門,那股熟悉的、混合著陳舊木料、墨錠和隱隱血腥的氣息撲麵而來,讓沈淵恍惚了一瞬。這裏,就是他今後要掙紮求存,乃至步步攀爬的方寸之地。
他讓王虎帶力士們先去休整,自己則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氣,徑直前往直屬上官,總旗張威的值房複命。按規矩,他該先向張總旗稟報。
張威的值房內燈火通明。這位年過四旬的總旗官身材微胖,麵龐圓潤,總帶著三分笑意,看似一團和氣。但熟悉他的人都知,此人最是滑不溜手,善於鑽營,也極懂得明哲保身。
聽完沈淵簡明扼要的匯報,特別是聽到青城派滿門被滅,以及出現神秘黑衣人襲擊時,張威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顫,茶水險些潑灑出來。
“二十七口……全死了?餘滄海也……”他放下茶杯,站起身,在房間裏踱了兩步,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還有黑衣人襲擊?你們還死了兩個弟兄?”
“是。”沈淵垂首應道,將那塊玄鐵令牌雙手呈上,“在現場發現了這個。”
張威接過令牌,指尖觸到那個“嵩”字,像是被燙到一般,手指猛地一縮,臉色瞬間變得有些發白。他拿著令牌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喃喃道:“嵩山……左冷禪……”
他猛地抬頭,盯著沈淵,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厲:“沈淵!你確定這令牌是從現場找到的?不是……不是有人栽贓?”
“卑職抵達時,現場已被封鎖,此物由王虎在屍體下發現,多人見證。”沈淵回答得不卑不亢。
張威沉默了,半晌,他才長長吐出一口氣,將令牌塞回沈淵手中,仿佛那是什麽不祥之物。“此事……此事幹係太大!已非你我所能處置。你隨我來,立刻麵見千戶大人!”
他甚至來不及等沈淵回應,便急匆匆地向外走去。沈淵握緊令牌,眼神微冷。張威的反應,充分說明了這枚“嵩”字令牌所代表的分量,也說明了他隻想盡快將這燙手山芋拋出去。
穿過幾重院落,來到北鎮撫司千戶,雷彬的值房外。與張威不同,雷千戶是憑著實打實的軍功和狠辣手段升上來的,在鎮撫司內威望甚高,是典型的實權派。
通傳之後,兩人進入房內。雷彬年約四旬,麵容冷硬,一道刀疤從眉骨斜劃至下頜,更添幾分凶悍之氣。他正伏案批閱文書,頭也未抬。
張威連忙上前,躬身將事情經過稟報了一遍,語氣恭敬,甚至帶著一絲惶恐。
聽到“青城派滅門”、“嵩山令牌”時,雷彬手中的筆頓住了。他緩緩抬起頭,那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先是掃過張威,最後定格在沈淵身上。
“令牌。”他吐出兩個字,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沈淵上前,將令牌放在書案上。
雷彬拿起令牌,仔細摩挲著那個“嵩”字,又掂了掂分量,眼神變幻不定。良久,他才將令牌放下,目光如刀,直視沈淵:“你親眼見到黑衣人?他們武功路數如何?”
沈淵將自己與黑衣人交手的過程,以及對方武功高強、訓練有素的特點描述了一遍,依舊隱去了青衫客出手相助的情節。
雷彬聽完,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發出沉悶的聲響,整個房間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嵩山派的令牌……來曆不明的黑衣人……”他冷哼一聲,“這潭水,渾得很。”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外麵沉沉的夜色:“青城派雖不算頂尖,但也是武林正道一員,餘滄海更非無名之輩。如今在京城被滅門,江湖必然震動。這令牌,是線索,也是催命符。”
他猛地轉身,看向沈淵和張威:“張總旗,此案由你名下負責,沈小旗具體查辦。但記住,沒有確鑿證據,不得輕舉妄動,尤其是……不得公然針對嵩山派!一切,等本官稟明指揮使大人,乃至……上麵的大人物之後,再行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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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卑職明白!”張威連忙躬身應道,額頭已見冷汗。
“沈淵,”雷彬的目光再次落在沈淵身上,帶著一絲審視,“你今日處置,還算妥當。這令牌,暫且由你保管。繼續查,但有發現,直接向張總旗,或向本官稟報,不得外泄!”
“卑職領命!”沈淵沉聲應道。他明白,雷彬這是要將調查控製在可控範圍內,既要查,又不能輕易引爆嵩山派這個火藥桶。
從雷千戶的值房出來,張威明顯鬆了口氣,拍了拍沈淵的肩膀,語氣恢複了平時的“親和”:“沈老弟啊,這案子……棘手啊!千戶大人的意思很明白了,咱們得多加小心。這樣,你先回去歇息,明日再……”
他的話還未說完,一名身著東廠番子服飾、麵白無須的小宦官卻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廊下,尖細的聲音打斷了張威:
“哪位是沈淵沈小旗?督公爺有請。”
督公?曹正淳!
張威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比剛才見到令牌時還要難看。他驚恐地看了沈淵一眼,嘴唇哆嗦了一下,終究沒敢多說一個字。
沈淵的心也是猛地一沉。東廠的消息,竟然如此靈通!他們這邊剛複完命,曹正淳竟然就直接來要人了!
“卑職便是沈淵。”他穩住心神,上前一步。
小宦官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皮笑肉不笑地道:“跟咱家走吧,督公爺等著呢。”
沈淵回頭看了張威一眼,隻見這位上官早已低下頭,假裝整理衣袖,根本不敢與他對視。沈淵心中冷笑,知道這條路,隻能自己一個人走了。
跟隨小宦官穿過重重崗哨,來到東廠衙門所在。與北鎮撫司的森嚴外露不同,東廠內部更顯幽深詭秘,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說不清的檀香與藥草混合的味道,寂靜得讓人心頭發毛。
在一間布置奢華、燈火通明卻莫名透著寒氣的廳堂內,沈淵見到了那位權傾朝野的東廠督公,曹正淳。
他麵白無須,保養得極好,看起來仿佛隻有四十許歲,穿著一身暗紅色的蟒袍,正悠閑地品著茶。見沈淵進來,他放下茶杯,臉上堆起和煦的笑容,但那雙細長的眼睛裏,卻無半分暖意,隻有深不見底的審視。
“嗬嗬,咱家聽聞,沈小旗今日可是立了大功啊。”曹正淳的聲音尖細柔和,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青城派的案子,辦得如何了?跟咱家說說,都……發現了些什麽?”
沈淵垂首,將應對雷彬的說辭又重複了一遍,重點描述了現場的慘狀和黑衣人的襲擊,對於嵩山令牌,則輕描淡寫地提了一句“發現一枚可疑令牌,已上交雷千戶”,並未說明具體來曆。
曹正淳靜靜地聽著,手指輕輕轉動著玉扳指,臉上的笑容不變。
直到沈淵說完,他才慢悠悠地開口,聲音依舊柔和,卻讓沈淵後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
“可疑令牌?嗬嗬,沈小旗,在咱家麵前,就不必遮遮掩掩了。是嵩山派的‘嵩’字令吧?”
他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語氣驟然轉冷,如同數九寒天的冰錐:
“左冷禪那個老家夥,手伸得是越來越長了。不過,江湖事,江湖了。這京城,還輪不到他們來撒野!”
他話鋒一轉,目光如針般刺向沈淵:“但這水太深,你一個小旗,把握不住。有些東西,該看不見的,就當沒看見。該忘記的,就要忘得幹幹淨淨。咱家這話,你可明白?”
這是赤裸裸的警告!讓他裝糊塗,甚至可能讓他放棄追查!
沈淵心頭劇震,麵上卻不敢有絲毫表露,隻能躬身道:“卑職……明白。”
“明白就好。”曹正淳臉上又恢複了那副和煦的笑容,仿佛剛才的冷厲從未存在,“年輕人,有衝勁是好事,但也得懂得愛惜羽毛。回去吧,好好當差。”
“是,卑職告退。”
沈淵躬身退出廳堂,直到走出東廠衙門,被夜風一吹,才發覺內裏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曹正淳的召見,比麵對三個黑衣人壓力更大!
他抬頭望了望漆黑的天幕,心中寒意更盛。雷彬要求控製,曹正淳直接警告他放手。這枚小小的“嵩陽掌印”,牽動的竟是如此可怕的勢力博弈。
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位於城南的簡陋住所,沈淵關好門,點亮油燈。
他迫不及待地掏出懷中那本至關重要的賬冊,就著昏黃的燈光,再次仔細翻閱。必須盡快從這裏麵找到破局的線索!
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在最近那條記錄上——“收京城劉公,紋銀五千兩,購‘青字九打’精要及破解之法”。
“京城劉公……劉公……”他反複咀嚼著這個代號。
突然,他目光一凝,落在記錄日期上——正是三天前!
一個大膽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腦海:餘滄海在遇害前三天,剛剛與這位“劉公”完成了一筆交易!那麽,這位“劉公”,即便不是凶手,也極有可能是命案發生前,最後接觸餘滄海的核心人物之一!
他,一定知道些什麽!甚至,他與這滅門慘案,有著直接的關聯!
這個“劉公”,究竟是誰?是朝中哪位姓劉的大員?還是……某個權貴府中的心腹?餘滄海記錄此事,是習慣,還是……也預感到了一絲危險,留下的後手?
沈淵盯著那搖曳的燈火,感覺自己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但這根稻草的另一端,卻可能連接著更加深邃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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