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泉寺節點的異變，如同在寂靜的夜空中投下了一顆隕石，其引發的震蕩遠超物理層麵。
    那股源自奉先殿地底、冰冷徹骨且帶著絕對威嚴的意誌，在瞬間冰封邪祟、驚退強敵之後，並未立刻消散，而是如同無形的潮水，以奉先殿為核心，緩緩漫過整個京城的地脈網絡，細致地“撫過”每一個結界節點。
    每一個被這股意誌掃過的節點，其散發的藍色光暈都微微一滯，隨即光芒更顯凝練、穩定。原本因沈淵意誌沉眠而顯得有些“呆板”的淨化之力，此刻仿佛被注入了靈魂，多了一絲冰冷的警惕與絕對的掌控力。地脈中殘餘的邪氣、魔念，在這股蘇醒的意誌麵前，如同暴露在陽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潰散。
    整個京城結界，仿佛從“自動駕駛”模式，切換到了“手動精準操控”模式。
    皇城，司禮監值房。
    一直閉目凝神，以自身氣機遙遙感應著地脈變化的雨化田，猛地睜開了眼睛。他那雙平日裏古井無波的鳳眸之中，閃過一抹難以掩飾的驚容。指尖下意識地撚動著翡翠念珠，速度比平時快了幾分。
    “醒了……”他低聲自語，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而且，是如此強勢的蘇醒……顧清風，你終究還是做到了這一步。”
    他感受到的不再是之前那種浩瀚卻略顯被動的守護之力，而是一種帶著棱角、帶著鋒芒、帶著明確意誌的冰冷力量。這股力量，更強，更敏銳，但也更……不可預測。
    “傳令，”雨化田的聲音恢複了一貫的冰冷，“東廠所有在外偵緝之人，收斂氣息，非必要不得觸動任何地脈節點。違令者，斬。”
    “是！”陰影中，有人低聲領命，迅速離去。
    雨化田走到窗邊，望向奉先殿的方向，眼神深邃。守門人的真正蘇醒，打破了原有的平衡。這對於鎮壓邪祟固然是好事，但對於他這個習慣將一切掌控在手中的人來說，一個擁有獨立意誌、且力量源自地脈的“盟友”，遠比一個沉眠的“工具”要麻煩得多。
    北鎮撫司，臨時指揮所。
    趙千戶和剛剛處理完另一處節點危機、匆匆趕回的陸雪，幾乎同時收到了來自龍泉寺節點幸存斥候的緊急匯報，以及通過特殊渠道感應到的、地脈網絡中那股令人心悸的意誌變化。
    “瞬間冰封？領域？”趙千戶看著玉簡中簡略卻震撼的描述，粗獷的臉上滿是震驚，“沈……沈爺他這是？”
    陸雪清冷的眸子微微閃動，她感受得更清晰一些，那股意誌中除了熟悉的寂滅劍意與淨化之力，更多了一種俯瞰眾生、漠視一切的冰冷。這讓她心中微微一緊。
    “他醒了，而且……可能不再完全是之前的他。”陸雪輕聲道，語氣複雜。顧清風真靈湮滅換來的蘇醒，代價太大，誰也不知道這會對沈淵造成怎樣的影響。
    就在這時，一道微弱的、卻帶著沈淵獨特氣息的精神波動，如同精準投遞的訊息，同時傳入趙千戶、陸雪以及另外幾位核心骨幹的腦海。波動很簡短，甚至有些斷續，卻清晰無比：
    “各節點……匯報狀態。警惕……星骸反撲。”
    沒有寒暄，沒有解釋，隻有最直接的命令與警示。
    趙千戶精神一振，立刻回應：“得令！”隨即立刻忙碌起來，通過內部渠道收集各節點情況。
    陸雪則沉默片刻，以心神回應：“西城三處節點已穩定，傷亡七人。你……還好嗎？”
    過了幾息，那道冰冷的意誌才傳來回複，依舊簡短：“無妨。顧……之事，我已知。”
    波動中斷，再無回應。陸雪能感覺到，那波動在提及“顧”字時，有過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凝滯與更深的冰寒。
    他知道了。是以一種怎樣的心情知道的？陸雪無從揣測，隻覺得心頭像是壓了一塊冰。
    京城某處幽深的地底裂隙深處，黑袍人與被他強行救出的枯骨道長此刻已解凍，但渾身覆蓋白霜，瑟瑟發抖，元氣大傷）顯出身形。
    “咳咳……該死！那到底是什麽力量？”枯骨道長咳出帶著冰碴的黑血，臉上驚魂未定，滿是怨毒，“隻差一點！隻差一點道爺就能汙染那處陰脈節點！”
    黑袍人白色麵具下的目光閃爍不定，他揮手布下一道隔音結界，聲音帶著異樣的沙啞：“沉眠的守護者……醒了。比預想中更快，也更……強。”
    “那我們怎麽辦？計劃豈不是……”枯骨道長焦急道。
    “計劃照舊，但方式需要調整。”黑袍人打斷他，眼中那抹詭異的興奮再次浮現，“一個真正蘇醒、擁有明確意誌的守門人，固然更難對付，但也意味著……他有了可以被利用的‘情緒’和‘弱點’。”
    他頓了頓，看向枯骨道長：“你的萬魂幡損毀如何？”
    枯骨道長一臉肉痛：“器靈受創，幡麵靈性大損，至少需要吞噬上千生魂才能恢複！”
    “生魂會有的。”黑袍人冷冷道，“既然強行汙染節點風險變大，那就換一種方式。讓‘星骸’的力量，更隱蔽地滲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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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袖袍一抖，幾點微弱如螢火、卻散發著極度不祥與汙穢氣息的暗紅色光點飄浮而出。這些光點內部，仿佛有無數細小的觸須在蠕動，看久了連神魂都感到不適。
    “這是……”枯骨道長感受到光點中蘊含的、與他同源卻更加精純深邃的邪異力量，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星骸之種’的碎片，稀釋後的。”黑袍人道，“找到那些內心充滿絕望、怨恨、貪婪的凡人，或者……心誌不堅的低階修士、武者，將這些種子，悄無聲息地種入他們體內。守門人能淨化地脈邪氣，能冰封有形之敵，但他能洞察每一個人心底的陰暗，並時刻淨化嗎？”
    枯骨道長眼睛一亮：“妙啊！讓汙染從人心內部開始滋生，潛移默化，匯聚的負麵情緒同樣能滋養星骸，而且極難被察覺和根除！等到爆發之時，已然成勢！”
    “去吧。小心行事，避開地脈節點和錦衣衛的耳目。守門人剛剛蘇醒，他的注意力，應該還在梳理地脈和應對可能的正麵攻擊上。”黑袍人將暗紅光點交給枯骨道長，“這是我們下一步的關鍵。”
    枯骨道長收起光點，臉上重新露出獰笑，化作一道黑煙，融入裂隙陰影之中，消失不見。
    黑袍人獨自站在原地，白色麵具轉向奉先殿的方向，低聲自語，仿佛在詢問某個遙遠的存在：
    “感受到了嗎？你的‘另一半’已經徹底醒來……這場遊戲，越來越有趣了。不知道當你發現，你所要守護的‘眾生’，其內心滋生的陰暗，反而成了你最大威脅的溫床時，你會作何選擇？是像現在這樣冰冷無情地鎮壓，還是……會感到痛苦和迷茫呢？”
    奉先殿地底。
    浩瀚的意誌核心深處，沈淵的自我意識如同從萬丈冰淵之底緩緩上浮。顧清風真靈燃燒時傳來的最後畫麵、最後的警示、最後的那聲“沈兄醒來”，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的靈魂之中。
    憤怒嗎？悲痛嗎？
    有的。但那極致的情緒在湧出的瞬間，就被更加龐大、更加冰冷的意誌之力包裹、壓縮、凝練，最終化為了一種絕對零度般的殺意與……責任。
    他“看”著那枚承載了顧清風最後印記、如今已徹底黯淡、即將消散的藍色晶石碎片，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其溫柔地包裹，送入地脈核心最深處溫養。雖然希望渺茫，但他不會放棄任何一絲可能。
    他的感知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覆蓋著整個地脈網絡，每一個節點的運轉，每一絲邪氣的滋生，都了然於心。他甚至能隱約感受到京城範圍內，那些實力強大的個體如雨化田）的氣機，以及一些隱藏極深的惡意如黑袍人遁走的方向）。
    力量提升了，對地脈的掌控力增強了，但代價，也無比沉重。
    就在這時，他敏銳地感知到，在京城某些不起眼的角落，幾縷極其微弱、但本質卻異常汙穢陰暗的氣息，悄然出現，並如同寄生蟲般，依附在了一些生靈的魂魄深處。這些氣息與地脈邪氣不同，更加隱晦，更加……源於人心。
    是新的手段嗎？
    沈淵的意誌冰冷地注視著這一切，沒有立刻出手淨化。打草驚蛇並非上策，他需要看清這背後的脈絡。
    星骸的侵蝕，從未停止，隻是換了一種更狡猾的方式。
    守門人已然蘇醒，寒星照夜，但長夜之下的暗湧，卻更加詭譎難測。
    真正的考驗，或許現在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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