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變成一幀一幀的慢鏡頭。
    左邊是咆哮的銀色麵包車，右邊是沉默的黑色suv。它們像兩堵移動的鋼鐵牆壁，碾碎空氣，封死了所有方向。刺眼的遠光燈把他釘在斑馬線中央，像一隻暴露在聚光燈下無處可逃的飛蛾。
    完了。
    這個念頭出奇地清晰，甚至沒有恐懼。恐懼需要時間，而他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
    他能看到輪胎壓過路麵濺起的水珠，懸浮在空中，折射著混亂的光。能聽到自己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捶打，聲音大得淹沒了一切。一個女人的尖叫被拉得很長，扭曲成奇怪的音調。
    然後，是撞擊。
    不是預想中粉身碎骨的劇痛。更像是一輛沉重的卡車撞進了他的靈魂。
    嗡——
    一種沉悶的、來自四麵八方的巨響貫穿了他。視覺先消失了，眼前不是黑，是什麽都沒有。聽覺接著離去，世界被按下靜音鍵。他感覺自己像一縷輕煙，被從某個容器裏猛地撞了出去，向上飄浮。
    他“看”到了下方十字路口的景象。
    自己的身體，以一個不自然的姿勢蜷縮在斑馬線上，小小的，像被隨手丟棄的玩偶。兩輛車堪堪停住，形成一個扭曲的夾角。周圍的人影圍攏過來，嘴巴一張一合，像無聲的默劇。
    我死了嗎？
    念頭剛起，一股無法抗拒的拉扯力就從下方傳來。那具破損的身體像一個漩渦，散發著冰冷的吸力，要把他這縷遊離的意識徹底拽回去，碾碎，同化。
    不。
    他本能地抵抗。回去就是徹底的黑暗，就是終結。他還有意識，還能思考，他不想走！
    他想起了王胖子。昨晚那家夥還摟著他脖子，大著舌頭說“默哥，下次……下次我帶你去吃更好的……”那家燒烤攤的煙火氣，仿佛還能聞到。
    他想起了床頭櫃上那個冰冷的黑盒子。他還沒弄清楚它到底是什麽。真他媽不甘心。
    還有爸媽……他們還在老家，等著他周末打電話……
    一股強烈的不甘和憤怒支撐著他，對抗著那股下沉的力量。回去就是死，留下來，哪怕隻是這一縷意識，也算活著！
    就在他的意識體幾乎要被撕碎、重新拉回那具冰冷軀殼的瞬間。
    一個絕對不屬於這裏的聲音，直接在他思維的核心裏響起。
    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音色，非男非女，不帶任何溫度，像兩塊冰冷的金屬在摩擦，震得他整個意識都在顫抖。
    【警報警報。高價值靈魂單元正遭受不可逆損毀…能量水平急劇跌落…】
    【檢測到強烈錨定意願…符合綁定條件…】
    【掃描宇宙基礎協議…依據因果律第七章第三條…權限確認。】
    【命運補償係統…強製綁定中…】
    什麽東西？
    陳默懵了。他無法思考，隻能被動感受。一股龐大、冰冷、精密到無法理解的信息流蠻橫地湧入他即將消散的意識，像給即將熄滅的火苗潑上了一桶液態的氧，瞬間穩定了他的形態。
    【綁定成功。宿主陳默，歡迎來到真實。】
    真實？這他媽算什麽真實？
    【檢測到宿主生命體征瀕臨閾值。現發布初始任務。】
    【任務名稱生存。】
    【任務要求於物理軀殼生命體征徹底歸零前，維持當前意識體不滅。】
    【任務獎勵啟動補償序列。召喚1號補償單元介入現實。】
    生存？維持意識不滅？
    陳默所有的念頭都集中在一點上，對抗下方那具身體傳來的、越來越強的死亡吸力。那吸力如同深海漩渦，冰冷，黑暗，要將他徹底吞噬。
    他感覺自己像一根被拉到極限的橡皮筋，隨時都會崩斷。
    【警告。宿主意識穩定性持續下降。請集中意念。】
    【提示回憶具有強烈情感錨點的事件或人物。可作為支撐。】
    回憶？
    王胖子那張胖臉閃過，帶著油乎乎的笑。爸媽在電話裏的嘮叨。然後是……那個冰冷的黑盒子。最後定格在昨晚，王胖子塞給他那條灰色圍巾時，有點不好意思又強裝豪爽的表情。“眼看就秋天了，這玩意兒擋風……”
    草。他還沒來得及戴一次。
    一股說不清是遺憾還是憤怒的情緒湧上來，讓他近乎潰散的意識猛地凝聚了一絲。
    撐住！
    他對自己嘶吼。雖然發不出聲音。
    必須撐住！
    為了那條還沒戴過的圍巾。為了沒吃成的下一頓燒烤。為了那個沒打開的破盒子！
    為了……他媽的，他不想就這麽莫名其妙地死在這個十字路口！
    他用盡全部的力量，對抗著下方無盡的冰冷和黑暗。意識仿佛在驚濤駭浪中顛簸的一葉小舟，隨時可能傾覆，卻死死抓著那根名為“不甘”的稻草。
    時間失去了意義。
    也許過了一秒，也許過了一個世紀。
    就在他感覺自己最後一縷意識也要被磨滅、徹底融入那片虛無時。
    那股強大的、要將他拖入深淵的吸力，驟然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
    是被一股更龐大、更溫和、卻同樣無法抗拒的力量，輕柔而堅定地托住了。
    一片溫潤的、仿佛孕育著生命起源的白色光暈，包裹了他殘破的意識體。光暈中，無數細小的、金色的光粒像螢火蟲般飛舞，融入他，修複他帶來的撕裂感。
    下方的十字路口，現實世界的聲音和畫麵，重新變得清晰。
    警笛聲由遠及近。人群的喧嘩。急救人員奔跑的腳步聲。
    而他，懸浮在這一切之上，被那片奇異的光暈包裹著，像一個被暫時保管起來的珍貴物品。
    【初始任務‘生存’已完成。】
    【獎勵發放中…】
    【補償序列啟動。正在定位1號補償單元…】
    【坐標鎖定…時空參數校準…】
    【介入程序…執行。】
    一個清晰的、帶著某種決絕意味的女性聲音，穿透了係統的金屬合成音，也穿透了現實與虛幻的界限，直接響徹在他的意識深處。
    “這一次……誰也別想把你帶走！”
    聲音落下的瞬間，陳默感覺到，某種堅固的、他一直認知的“現實”壁壘，被打破了。
    有什麽東西，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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