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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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嗒。”
    牧清寒停在牧家門前,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門邊。
    往常這個時候,那小黃狗早就搖著毛茸茸的尾巴撲過來,溫熱的鼻子蹭得他手背發癢。
    可今天,卻空蕩蕩的,隻有寒風輕輕吹過。
    直到一團暖乎乎的東西蹭上他的褲腿,帶著細弱的“呼嚕”聲,才將他飄遠的思緒拉回來。
    是那隻小三花,之前被小阿福救回來的小家夥。
    此刻正仰著圓腦袋,眼睛亮晶晶地望著他,小爪子還輕輕扒了扒他的褲腳。
    牧清寒的神情稍稍柔和,他屈膝蹲下身,指腹輕輕落在小貓毛茸茸的頭頂。
    蓬鬆的毛發像曬幹的棉絮,帶著午後陽光的暖意。
    小貓舒服地眯起眼睛,喉嚨裏的呼嚕聲愈發響亮。
    它忽然輕輕抬起一隻前爪,肉墊軟乎乎地搭在他的鞋上,隨後便蜷起身子,安靜地趴在了他腳邊。
    牧清寒的指尖頓了頓,呼吸驟然輕了幾分。
    這個動作太熟悉了——小阿福還在的時候,每次等他回家,總會把前爪搭在他的鞋麵上,腦袋蹭著他的腳踝撒嬌,非要他摸夠了才肯挪開。
    它…是在模仿小阿福嗎?
    也是,它的命是小阿福救的,想替小阿福守著這個家,替小阿福迎接他們,好像也沒什麽奇怪的。
    牧清寒緩緩起身,動作放得極輕。
    小貓像是察覺到了什麽,識相地收起爪子,邁著輕快的步子跑回門廊下的小窩。
    那是小阿福以前的窩,後來小貓總愛待在裏麵,家裏人便又添了一層柔軟的絨墊。
    小貓在絨墊上轉了兩圈,小鼻子輕輕嗅了嗅墊子角落。
    那裏…還殘留著小阿福淡淡的氣息。
    它“喵喵”叫了兩聲,聲音軟得像棉花,隨後便蜷起身子,滿意地趴在了墊子中央。
    牧清寒站在門邊看著,久久沉默。
    小貓好像在對著空氣說話,像是在告訴那個再也看不見的朋友。
    “我又回來啦,剛剛去接主人了,沒讓你等太久哦。”
    更讓他心頭一緊的是,小貓蜷縮的身子刻意往旁邊挪了挪,給身後留出了一小塊空位。
    就像以前那樣,它總愛挨著小阿福睡覺。
    它小心翼翼地守著身邊的位置,仿佛隻要它不挪開,那個毛茸茸的身影就永遠不會消失。
    風從巷口吹過,卷起幾片落葉,落在青石板上。
    牧清寒望著小窩裏安靜的身影,忽然明白,小阿福或許真的沒有離開。
    它變成了小貓爪子上的溫度,變成了絨墊上殘留的氣息,變成了每次回家時,那份如期而至的等候。
    在小貓的心裏,在這個家裏。
    它一直都還活著。
    唇邊的笑意還未散去,牧清寒緩緩轉身,指尖輕觸大門。
    “吱呀”一聲,熟悉的庭院便映入眼簾。
    院中古樹枝椏交錯,金黃的落葉鋪了滿地,幾個小廝正拿著掃帚彎腰清掃,聽見開門聲,紛紛直起身回頭,瞧見是他,立刻放下工具迎了上來。
    “清寒少爺回來啦!”
    領頭的小廝臉上堆著笑,迎了上來。
    另一個小廝搓了搓凍得發紅的手,連忙說道:“少爺快進來吧,方才刮了陣冷風,別凍著。”
    還有個年紀小些的,湊上前來小聲補充。
    “夫人和老爺都在主臥呢,說是等您回來一起用晚膳,大少爺一早就出去了,估摸著是找他那些個朋友去了。”
    “嗯,好。”
    牧清寒頷首應著,目光掃過滿地落葉,指尖微微一動。
    隻見原本散落的枯葉像是被無形的線牽引著,紛紛從地上躍起,在空中打著旋兒飛轉,不多時便聚成了三小堆,整整齊齊地堆在牆角。
    小廝們看得眼睛發亮,臉上滿是驚喜。
    牧清寒隻是淡淡擺了擺手,沒再多說,抬腳沿著石板路往裏走。
    路過前廳外的回廊時,他的腳步頓了頓。
    往日裏,這個時辰,二爺總會搬張藤椅坐在廊下曬太陽,手裏攥著個紫砂小壺,眯著眼哼著老調子,見了他還會招手喊“清寒過來,陪二爺嘮兩句”。
    可如今,廊下隻剩那把藤椅孤零零地立著。
    陽光落在空蕩的椅墊上,倒顯得有些冷清。
    他記得二爺走後,有家裏人曾提議把椅子收進庫房,說留在這兒看著鬧心。
    是牧老爹擺了擺手,聲音沙啞。
    “不了,留著吧。”
    “要是他老人家哪天魂兒回來了,瞧見這熟悉的椅子,便知道是家,不會迷路找不著門了。”
    自那以後,這把藤椅便一直留在廊下。
    偶爾會有小孩跑進來,爬上椅子晃著腿玩耍,丫鬟們想攔,卻總被牧老爹攔住。
    “讓他們玩,他老人家生前最疼這些小娃娃,瞧見他們鬧,心裏也高興。”
    牧清寒望著藤椅,指尖輕輕拂過椅臂上磨得光滑的木紋,仿佛還能觸到往日的溫度。
    風穿過回廊,卷起幾片落葉落在椅麵上,又打著旋兒飄走。
    他站了片刻,才輕輕歎了口氣,轉身朝著主臥的方向走去。
    爹娘還在等他呢。
    還未走到主臥門口,一陣略顯滑稽的嬉鬧聲便順著門縫飄了出來。
    先是一道刻意捏得尖細的嗓音,帶著幾分故作猥瑣的調笑。
    “嘿嘿嘿,小娘子,別逃了,讓老夫好好疼愛你。”
    牧清寒的腳步驀地一頓,眉毛微微一挑,眼底掠過絲訝異,隨即放輕了腳步,指尖輕輕抵在門板上,沒有立刻推門。
    門內的笑聲愈發清晰,另一個聲音帶著笑意反駁。
    “哈哈哈哈,你這家夥,演傻子倒是有一套。”
    “什麽傻子!”
    先前的嗓音立刻拔高,卻因底氣不足,反倒添了幾分憨態,“我這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采花大盜,懂不懂規矩?”
    “有你這麽老的采花大盜嗎?頭發都白了大半。”
    打趣的聲音裏滿是笑意。
    下一秒,那“采花大盜”的聲音突然軟了下來,帶著點委屈。
    “嗚嗚嗚,娘子你嫌棄我老了……”
    “好啦好啦,”女聲立刻軟下來,帶著哄勸的意味,“你是我的大英雄,一點都不老,比年輕時還精神呢。”
    “嘿嘿嘿,還是娘子最好啦。”
    聽到這裏,牧清寒才輕輕推開一條門縫。
    視線落進門內,他的指尖忽然微微顫抖。
    隻見母親正坐在床邊,懷裏抱著父親,一隻手輕輕撫過父親鬢邊的白發,眼底滿是疼惜。
    而往日裏總挺直脊背的父親,此刻正像個孩子似的靠在母親肩頭,嘴角還帶著幾分得意的笑意。
    父親為了保護家人,損了大量壽元。
    母親每次看見父親的白發,便不禁流淚。
    所以父親總是想著法地逗她開心,在他眼裏,自己怎麽樣都無所謂,但絕對絕對不能讓家人難過悲傷。
    父親原本烏黑的頭發白了大半,眼角的皺紋也深了許多,看起來竟像個五六十歲的老人,再沒了往日的英氣。
    此刻父親頭上的白發在燭火下格外顯眼,牧清寒隻覺得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細細密密的疼蔓延開來。
    父親…
    許是聽到了開門聲,父親猛地從母親懷裏直起身,動作略顯倉促地理了理衣襟,還刻意清了清嗓子。
    “咳咳,清寒回來啦?怎麽不提前說一聲,方才……方才是你娘非要抱抱,爹也是沒辦法。”
    母親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嗔怪道:“去你的,明明是你自己賴在我懷裏不肯起來,倒還怪起我了!”
    “哈哈哈哈——”
    父親被戳穿,也不惱,反倒爽朗地笑了起來,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卻滿是暖意。
    牧清寒站在門口,看著眼前歡笑的兩人,方才心頭的酸澀漸漸散去,唇邊也勾起一抹溫柔的笑。
    他輕輕帶上門,將庭院的寒意隔絕在外,緩步走向那片溫暖的燭火。
    原來家的溫度,從不是靠誰的意氣風發支撐的。
    而是這份無論曆經多少風霜,都不曾變過的相守與溫情。
    剛在桌邊坐下,母親便端著一碗溫熱的茶走過來遞到他手中。
    “清寒,雅雅來家裏了,你見著了嗎?”
    牧清寒握著茶碗的手指頓了頓,抬頭看向母親,眼底帶著幾分疑惑。
    “嗯?雅雅來了嗎?我剛從外麵回來,還沒看見。”
    “那許是在你房間待著了。”
    母親在他身旁坐下,語氣裏帶著幾分嗔怪,卻又滿是溫柔。
    “雅雅這孩子粘你,總想和你多待一會兒,可你啊,總忙著道盟的事。”
    說到這兒,她輕輕歎了口氣,又叮囑道。
    “往後也抽出些時間陪陪她,女孩子家的心細,別讓人家總等著。”
    “嗯,我知道了,母親。”
    牧清寒低頭抿了口茶,暖意順著喉嚨滑進胃裏。
    牧老媽看著他的模樣,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臉上露出幾分笑意,湊近了些小聲說。
    “哦對了,要是你和雅雅準備好了……娘想抱孫子啦。”
    “要是生個像雅雅那樣水靈的孫女也行,嗯……就算是隻小狐狸,娘也歡喜。”
    “你們隨便出去玩,娘就在家給你們帶孩子。”
    “這……娘,我……”
    牧清寒抬眼,話到嘴邊卻不知該如何回應。
    “哈哈哈,娘開玩笑的。”
    母親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笑出聲,可笑著笑著,聲音卻漸漸低了下去,眼底的笑意也淡了,多了幾分落寞。
    “娘隻是有些害怕呀…”
    她抬手攏了攏鬢邊的碎發,指尖微微發顫。
    “害怕哪天忽然就走了,害怕看不見你和神氣娶妻生子,沒辦法幫你們操持婚事。”
    “害怕看不到牧家的香火傳下去,害怕……害怕好多好多事,夜裏想著想著,就睡不著了。”
    “哈哈哈,娘是不是跟你爹一樣,老啦,變成個囉囉嗦嗦的老太婆啦?”
    桌旁的牧老爹也沉默著,起身走到牧清寒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力道不重,卻帶著沉甸甸的溫度。
    像是在傳遞著什麽,又像是在無聲地安慰。
    牧清寒望著母親憔悴的臉龐——不知何時,她的眼角也添了細紋,鬢邊竟也有了幾縷白發,再不複往日的神采。
    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來安慰,可話到嘴邊,卻發現所有的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隻能握著溫熱的茶碗,久久無言。
    屋內的燭火輕輕搖曳,將三人的影子映在牆上,安靜得隻剩下窗外偶爾傳來的風聲。
    “行啦清寒,看看你,苦著個小臉。娘隻是說著玩,你也別放心上。快去吧,去看看你媳婦去。”
    “……”
    “嗯…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