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春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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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年”二字,落在不同人心頭,分量截然不同。
    對奔波整年的人來說,它是塵埃落定的結果。
    意味著咬著牙熬過的三百多個日夜有了句點,在結束工作的那一刻,所有疲憊都能被“終於要過年了”輕輕撫平。
    但對於大多數人,它更是一場鄭重的過程。
    提前半個月就開始擦窗除塵,把舊年的黴氣連帶著灰塵一起掃出門。
    年夜飯的菜單改了又改,要兼顧老人的牙口和孩子的口味。
    哪怕跨越千裏,也要往家趕,隻為用幾天時間,好好和上一年的遺憾告別,再揣著家人的溫度迎接新一年的晨光。
    可這份鄭重,在妖族眼裏或許不值一提。
    大多數的他們隻會擔心,冬日獵物難尋,今日該去哪裏覓食。
    對壽命綿長、習慣了與自然博弈的妖族而言,季節更迭不過是覓食難度的變化,哪有功夫為“辭舊迎新”這般人類的儀式耗費心神?
    但人族對過年的執念,從來都藏在“團圓”二字裏。
    這兩個字像是刻在血脈裏的烙印,從“家”這個概念誕生的那天起,就成了每個人心頭繞不開的牽掛。
    就像落葉總要飄回樹根,人也總想著往家的方向趕。
    年輕時或許會為了遠方的風景離開,可走得再遠,也盼著能在熟悉的屋簷下吃一頓熱飯。
    老了更是希望能在家人的陪伴中走完最後一程。
    有始有終,才算是圓滿的一生。
    塗山雅雅在清晨推開房門時,被滿院的紅色撞了個正著。
    不過一夜之間,牧府的廊簷下、樹枝上、甚至連院門口的石獅子頭上,都掛滿了紅彤彤的燈籠。
    燈籠穗子被寒風一吹輕輕晃動,暖黃的光透過薄紙映出來,把青磚地都染成了溫柔的橘紅色。
    連帶著空氣裏都飄著一股說不清的喜慶味道。
    讓她都忍不住停下腳步,眼底浮出幾分驚喜。
    轉身時,恰好撞見牧家眾人從屋裏出來。
    牧老爹穿著新做的紅棉襖,袖口還繡著團小小的福字。
    牧老媽手裏端著一碟剛炸好的糖糕,紅色的棉襖襯得她臉色格外紅潤。
    連平日裏愛鬧的牧家小輩們,都規規矩矩穿著紅布褂子,手裏攥著個沒點燃的小鞭炮,眼睛亮晶晶地盯著院中的燈籠。
    “雅雅,快試試這個!”
    牧老媽忽然朝她招手,遞過來一件疊得整齊的大紅袍。
    布料是上好的雲錦,摸起來軟乎乎的,領口和袖口都用金線繡著纏枝蓮紋樣,針腳細密得看不見線頭。
    牧老媽拍著她的手笑:“別看我平時大大咧咧,做針線活可是一把好手,你穿穿看,保準合身。”
    塗山雅雅抱著紅袍回屋換上,布料貼在身上暖暖的,大小剛好貼合她的身形,行動絲毫不顯束縛。
    她正對著銅鏡打量,門外忽然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抬眼望去,牧清寒正從裏屋緩緩走來。
    往日裏總穿著一身素白長袍的人,今日竟也換上了紅袍。
    衣料是同她相近的雲錦,隻是紋樣換成了暗紋的梅枝,不仔細看幾乎瞧不出來。
    紅色襯得他原本偏白的膚色多了幾分暖意,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微晃,嘴角噙著淺淺的笑意,眼神溫柔。
    往日裏那份拒人千裏的清冷蕩然無存,反倒多了幾分少年人的鮮活,甚至讓人覺得有幾分可愛。
    塗山雅雅就那樣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他走近。
    漫天紅燈籠的光落在他身上,把紅袍染得愈發鮮亮,也把他的笑容襯得格外清晰。
    不知怎麽的,她忽然想起幾年前看的話本。
    人族娶親時,新郎新娘都會穿這樣的紅衣服,新郎會笑著走向新娘,把她接回家,從此一輩子都在一起。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眼眶就忽然一熱,鼻尖也跟著發酸。
    明明隻是尋常的新年,隻是他穿了件不一樣的衣服,可心裏卻像是被什麽東西填滿了,又酸又軟,感動得幾乎要落下淚來。
    她記得,當年看著那話本的時候,她心裏還為牧冰塊那句“再無瓜葛”隱隱作痛,現在卻能安然地擁抱他,親吻他。
    她慌忙低下頭,攥緊了袖口的金線,卻還是忍不住偷偷抬眼,再看一眼那個站在紅燈下微笑的人。
    “怎麽了?衣服不合身嗎?”
    牧清寒聲音溫柔,輕輕落在塗山雅雅耳邊。
    他見少女還在發怔,指尖還攥著袖口的金線,便放輕腳步走到她身後。
    手臂從兩側溫柔地環住她的腰,掌心貼著她紅袍下溫熱的小腹,還順便輕輕捏了捏。
    很軟。
    銅鏡裏映出兩人相貼的身影。
    同色的大紅袍在暖光裏泛著柔光,他的暗紋梅枝與她的纏枝蓮在衣擺處輕輕相觸,仿佛天生就該湊成一對。
    牧清寒看著鏡中少女泛紅的眼尾,低頭在她臉頰上印下一個輕吻。
    “這不是很好看嗎?開心一點,笑一個。”
    塗山雅雅微微一愣,隨即便彎起嘴角。
    那抹笑意從眼底漫開,燦爛得晃眼。
    她掙開他的懷抱,轉身時裙擺輕輕掃過地麵,隨即伸手緊緊環住他的脖頸,把臉埋在他的肩窩蹭了蹭。
    再抬頭時,一雙眼睛亮閃閃的,帶著幾分嬌憨。
    “親親我。”
    牧清寒被她直白的模樣逗笑,嘴角的弧度又深了幾分。
    他抬手扶住她的後頸,拇指輕輕摩挲著她耳後的皮膚。
    低頭時,鼻尖先蹭過她的鼻尖,帶著清淺的冷香。
    隨後,他在她柔軟的唇上落下一個輕吻,像觸碰花瓣般小心翼翼。
    待少女微微仰頭回應時,才又俯身,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一個更重的吻。
    “走吧,我們去外麵看看。”
    他牽起她的手,扣住她的掌心。
    塗山雅雅用力點頭,“嗯嗯!”
    她攥著他的手,腳步輕快地跟著他往外走,紅袍的下擺隨著動作輕輕揚起,路過燈籠時,暖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連影子都纏在了一起。
    推開牧府大門時,最先映入眼簾的是阿福蹲在石階旁的身影。
    他正低著頭,小心翼翼地擺弄著小阿福的窩。
    當然,現在是小貓的窩了。
    這隻小貓,是小阿福留下的為數不多的遺物。
    自從小阿福去世後,阿福便把對它所有的牽掛都放在了這隻貓身上。
    每天清晨都會溫一碗羊奶放在窩邊,傍晚收工後總會蹲下來陪它玩上半個時辰。
    連給貓梳毛的木梳,都是當初小阿福用過的那把。
    他待這小貓,竟像待活著的小阿福一般,溫柔、細膩。
    小貓似是也懂這份心意,此刻正蜷在阿福的膝頭,尾巴輕輕勾著他的手腕。
    見阿福停下動作,它便仰起頭,用粉粉的鼻尖蹭了蹭阿福的手指,喉嚨裏發出“呼嚕呼嚕”的輕響。
    像一團會發熱的小毛球,悄悄熨帖著人心底的涼。
    塗山雅雅見狀,剛要開口打招呼,手腕卻被牧清寒輕輕攥住。
    她轉頭望去,隻見牧清寒微微搖了搖頭,眼神示意她看向阿福的側臉。
    陽光落在阿福的臉上,他正低頭撫摸著小貓的腦袋,嘴角牽起一抹淺淡的笑。
    可眼角卻亮閃閃的,有晶瑩的淚花掛在睫毛上。
    沒掉下來,也沒擦去,就那樣靜靜凝在那裏,藏著旁人不敢驚擾的思念。
    塗山雅雅瞬間懂了,悄悄閉了嘴,跟著牧清寒站在門後,靜靜看著石階旁的一人一貓。
    直到阿福輕輕把小貓放進窩裏,轉身進了偏院,牧清寒才鬆開她的手腕。
    隻是目光掃過她的胸襟時,他忽然頓了頓,眉頭微微蹙起。
    方才轉身時動作太急,塗山雅雅紅袍最頂層的扣子鬆了,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膚,在陽光下格外惹眼。
    牧清寒沒說話,隻是抬手,輕輕捏住那枚紅色的盤扣,動作細致地幫她扣好。
    “風大,小心著涼。”
    塗山雅雅先是一愣,低頭看了看被扣好的衣襟,隨即反應過來,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牧冰塊,還挺護食。
    牧清寒隻是抱住她,輕輕捏了捏她的小肚子,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