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後，蘇緣坐車趕到渝縣第三人民醫院，按著陳樹給的房號找過去，輕輕推開了503病房的門。
    一進門就見顧雨筠眼眶紅紅的，顯然剛哭過，陳樹坐在床邊沒說話，病房裏靜得連呼吸聲都聽得分明，落針可聞，空氣裏裹著點淡淡的消毒水味，悶得人心裏發沉。
    蘇緣剛想開口詢問緣由時，目光不自覺撇到了旁邊的病床上，眼睛驟然劇縮，咽了咽口水，指著床頭那個嘴唇發白，臉上煞白的男人：“顧，顧叔叔這是……怎麽了？”
    陳樹重重歎了口氣，語速偏快地把前因後果捋了一遍，不過五分鍾就說得明明白白，眉峰卻越擰越緊。
    蘇緣咬著唇，看向顧雨筠的眼裏滿是心疼，上前輕輕抱了抱她，聲音軟了幾分，溫聲勸道：“雨筠，我知道你不好受，但得撐住呀，顧叔叔要是醒來看見你這樣，肯定會擔心的。咱們就在這兒陪著，等他醒過來。”
    顧雨筠鼻尖發酸，輕輕點了點頭，聲音帶著哭腔應了兩聲“嗯嗯”。
    陳樹抓了抓頭發，腦子轉了半天也沒琢磨出穩妥辦法，眼下也隻能先跟自家爸媽提提這事了。
    他囑咐蘇緣多陪著顧雨筠緩情緒，輕手輕腳帶上門，走到走廊盡頭的衛生間，撥通電話把顧嶽明住院的事一五一十跟陳建國夫妻倆說了。
    “什麽？！我馬上跟你媽過來！”陳建國叫上老婆。
    “可，可果果怎麽辦？！”穀麗秀很擔心。
    “先把果果送蘇緣家吧”陳建國提議道。
    “我看行！”穀麗秀眉眼頓時舒展開來。
    陳建國開著車，不到半個小時就到了醫院，剛進門，就被濃厚的消毒水刺得皺眉。
    “老顧這是怎麽了？”穀麗秀兩眼瞪大，有些驚訝到，不知不覺間聲音就拔高了幾分。
    咚咚咚。
    “請病人家屬安靜點，病人也需要休息，旁邊的病人也需要休息，麻煩各位小聲點。”護士敲了敲503的房門，輕聲提醒著。
    “好，好的。”穀麗秀連忙道歉。
    “小緣，你怎麽也在？”穀麗秀望著坐在顧雨筠旁邊的丫頭，一臉詫異道。
    “穀阿姨，陳樹讓我過來安慰雨筠的。”蘇緣回道。
    “原來是這樣。”穀麗秀兩眼稍微有了些神色，瞥了眼坐在凳子上的兒子陳樹，心裏不禁給他豎起大拇指。
    女孩子還是得女孩子來安慰，這點陳樹做得很不錯。
    陳建國望著顧嶽明慘白憔悴的臉，眉頭擰得愈發緊，眼底翻湧著複雜情緒，暗自沉歎口氣。
    常年在體製內待著，他性子沉穩持重，沒像妻子那般失了分寸驚呼，隻轉頭看向垂著腦袋、眼眶泛紅的顧雨筠，聲音沉緩：“雨筠，你爸這是怎麽了？前幾天回鄉下碰麵還好好的，怎麽突然成了這副模樣？”
    顧雨筠吸了吸鼻子，嗓音帶著哭腔：“陳叔叔，是這樣的……”
    她把跟蘇緣說過的緣由，細細又講了一遍，話裏滿是無措。
    “爸，這是醫藥費單子。”陳樹適時遞過顧嶽明的單據，語氣平靜。
    陳建國接過單據，目光落在上麵的金額和診斷說明上，眉頭擰成了死結，臉色沉得能滴出水，半晌沒鬆勁。
    他心裏翻來覆去打了好幾轉，轉頭拉過妻子穀麗秀，腳步往醫院樓下走，怕孩子們聽見擔心，也怕顧雨筠多心。
    到了僻靜處，他仰起頭，適宜地從衣兜裏掏出一包紅塔山，自從我生了女兒陳果果，他在家基本上沒有抽過什麽煙了。
    但今天不一樣，心裏很沉悶，打開包裝，隨著“叮”的一聲，煙霧繚繞在陳建國頭頂，長吸一口。
    看著妻子穀麗秀，這才沉聲開口：“麗秀，咱家手頭能動用的錢還有多少？”
    穀麗秀跟他過了十幾年，一眼就猜透了他的心思，遲疑著開口：“扣掉日常開銷和留著應急的，大概還能湊出十萬塊。”
    頓了頓，她又輕聲問：“你是想……把這錢全借給老顧？”
    語氣裏藏著幾分猶豫，卻沒多少抵觸。
    “沒錯，麗秀，我知道你心裏有多少不滿。但其實，我跟老顧很早就認識了，當年要不是他，我可能早已不在了。”
    就這樣，從陳建國拉出一段十幾年前的往事，當初陳建國剛出社會沒遵守交通記律。
    當時差點就被一輛疾馳的小車撞到，可是顧嶽明伸出援手，一把推倒他，這才讓陳建國幸免於難。
    “所以麗秀，我不想讓你心裏有任何的埋怨，以及不滿。”陳建國抽完煙，笑了笑。
    “哼，你家老婆有那麽小氣嗎？”穀麗秀沒好氣地白了丈夫一眼，隨即走進建國同誌懷裏，臉龐微紅，繼續道：“其實，就算你不跟我說這些，我也一樣會在進我們所能，幫一下老顧的。”
    “嗯嗯，謝謝老婆大人溫柔體貼，知性。”陳建國把妻子拉進懷裏，抱得很緊。
    “少來。”穀麗秀沒好氣地拍了拍丈夫的肩膀。
    陳建國夫妻倆揣著錢折返病房，沒半分猶豫就準備幫襯顧嶽明渡難關，跟著顧雨筠去繳費時，卻撞見了意外。
    原本欠著幾萬的醫藥費，隻剩幾千塊待補。
    顧雨筠當場愣在原地，眼裏滿是茫然：“不對啊，我昨天來看的時候，明明還欠著好幾萬呢……”
    十二歲的姑娘心思單純，沒往深處想，隻當是爸爸的朋友或是好心人悄悄幫襯了，心裏暗自記著這份情。
    夫婦倆沒多追問，先補了一千塊結清費用，轉頭就把剩下的幾萬塊遞向顧雨筠。
    顧雨筠卻連連擺手推拒，不肯接。
    “孩子，拿著吧，這都是你爸的救命錢。”穀麗秀攥著錢往她手裏塞，語氣軟和卻帶著執拗，“就當是我們借你的，等以後日子緩過來，再還也不遲。”
    顧雨筠本還想推，聽這話眼眶一熱，再也撐不住，紅著眼圈接了錢，聲音哽咽：“謝、謝謝陳叔，謝謝穀姨……”
    淚眼汪汪的模樣，透著十足的委屈可憐，格外惹人疼。
    “行了，我們先回去，明天再來看你爸。”陳建國拍了拍她的肩，語氣溫和。夫妻倆跟顧雨筠道別後，慢慢走出醫院。
    剛出大門，穀麗秀就忍不住問：“老陳，你看老顧這情況，能醒過來不？”
    陳建國皺著眉，抬眼望向天邊，連日陰雨後，今兒總算透出些暖陽，光灑在身上輕悠悠的。
    他緩聲開口：“會醒的。這麽些日子沒見著太陽，今兒總算放晴，定是個好兆頭。”
    顧雨筠突然感覺有人在看自己，環視一圈，卻是什麽也沒有看見，也就沒在意，轉身拿著錢回到了病房。
    顧雨筠剛走，一個身著橙白色棉衣的女人走了出來，眉眼清秀，盡顯端莊秀麗，從外貌上來看，約莫三十多歲出頭的樣子。
    看著顧雨筠離去的那道背影，攥了攥手，神色複雜，咬了咬紅潤的嘴唇，嘴裏低聲喃喃道：“顧哥，你一定要好起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