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心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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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關於女官選拔的風聲,雖未正式頒旨,但核心官員都心知肚明,此事已勢在必行,顧清硯自然知曉。
甚至顧清瑜也知道了,為此還跟林氏大吵了一架,嚷嚷著也要考女官,結果自然是被林氏嚴詞拒絕,顧家上下更是絕無可能同意。
如今女官製度重開,前路不甚明朗,日後政策生變、製度收回亦未可知。
一個不慎,便會成為權力鬥爭的犧牲品。
也隻有那些家境不上不下的人家,才會讓女兒去搏個前程。
淩薇心知林氏對自己的期望與對顧清瑜並無二致,絕不會同意她走這條路。
所以她才偷偷進行,對外隻跟小遙說出去逛逛,實則溜到這最僻靜的荷花深處,躲在小舟上看書。
現在被顧清硯發現了,她握緊書,忐忑的看向了他。
顧清硯對上她那雙泄露了心事的眼睛,瞬間便明白了所有關竅。
“你要考女官?”
淩薇:“……”
好煩,不想回答。
這麽隱秘的地方,他是怎麽找來的?
顧清硯一看淩薇糾結的神色,就懂了她的想法。
他心中並無多少意外,反而有種“果然如此”的了悟。
“無妨。”顧清硯的聲音比他自己預想的更溫和,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安撫,“讀書明理,修身養性,本是好事。女官之職,亦是朝廷正經官職,為國效力,分憂君上,何來不妥?”
他看著淩薇驟然亮起的眼眸,補充道:“況且,以你的心性才學,未必不能在此路上走出一番天地。”
淩薇眼睛更亮了:“那……能不能先別告訴姨母?”
顧清硯看著她緊張的模樣,心頭微軟,點了頭:“好。”
“......若有需要我幫忙之處,盡管開口。”
說完看到對方訝異的樣子,突然想起當初淩薇問學問,自己那番“才疏學淺”的托辭,心中懊悔不已,“我......”
淩薇忽然抓住他的手腕,“還真有需要表哥幫忙的。”
顧清硯微怔:“什麽?”
淩薇將他的手拉過來,放在自己發頂,一臉虔誠:“請連中三元的文曲星顧大人,過點文氣給我吧!”
說著還雙手合十,做了個“拜拜”的動作。
顧清硯完全呆住。
他的手掌寬大溫熱,掌心下是少女柔軟微涼的發絲,發絲下的臉頰小巧,他甚至感覺自己的手掌再往下一點,就能完全罩住她的小臉。
少女身上淡淡的暖香縈繞鼻端。
淩薇見他不動,還主動用頭頂蹭了蹭他的掌心,嘴裏念念有詞:“文曲星顧大人保佑哦,筆下生花,蟾宮折桂!”
顧清硯隻覺得從掌心到喉嚨都泛起一陣奇異的癢意,心尖像被羽毛輕輕搔過。
他猛地縮回手,握拳抵在唇邊,掩飾性地輕咳兩聲:“科考之道,在於勤學苦讀,融會貫通,豈是求神拜佛、蹭些虛妄‘文氣’可成的?”
老學究顧大人耳根悄然泛紅,語氣還有一絲慌亂。
卻隻見少女衝他笑得燦爛:“多試試總無妨呀,顧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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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郭淮被安排在顧清硯院中的客廂住下。
是夜,月華如水,郭淮熟門熟路地叩開了顧清硯書房的門。
“澄之兄,長夜漫漫,咱們兄弟二人秉燭夜談,重溫當年書院舊事如何?”郭淮笑容爽朗,將酒壇往桌上一放。
“知道你不善烈酒,我帶的是夫人自釀的果酒,並不醉人。”
“無妨。”顧清硯放下書卷,聲音比平時低沉些許,“今夜……便破例一回。”
說罷,便讓侍從取來另一壇酒,拍開泥封,一股濃鬱醇烈的酒香瞬間彌漫開來。
素來偏愛烈酒的郭淮,鼻尖剛觸到那股醇厚酒香,已是雙目一亮,脫口便道:“好酒!”
酒入喉,如一道火線燒灼而下,顧清硯眉頭緊鎖,強忍著不適。
郭淮看著他這副架勢,嘖嘖稱奇:“怪事年年有,今年到你家。澄之兄,你這可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平日裏沾唇即止的甜酒都嫌多,今日竟肯與我飲這‘燒刀子’?”
他湊近些,眼中閃著促狹的光,“莫不是……真有了什麽煩心事,需借這杯中物澆一澆胸中塊壘?讓兄弟猜猜……可是有了心儀的小娘子,求而不得,輾轉反側?”
顧清硯執杯的手幾不可察地一頓。
他垂眸,沉默不語,隻仰頭又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那灼熱感從喉嚨一路燒到胃裏,卻奇異地壓下了心頭的躁動。
郭淮何等眼力,見狀眉毛挑得更高,壓低了聲音,帶著十足的八卦意味:“謔!還真有?!快說說,是哪家的閨秀?竟能讓我們心如止水、坐懷不亂的顧翰林破了戒?”
“沒有。”顧清硯立刻否認,聲音斬釘截鐵。
可那過於迅速的反應,反而更顯欲蓋彌彰。
過了好一會兒,顧清硯才像是被酒氣熏得有些恍惚,又像是被心底那團亂麻纏得透不過氣,他盯著跳躍的燭火,聲音帶著一絲迷茫的沙啞:“郭兄……心悅一人,是何感覺?”
郭淮一愣,隨即了然一笑,他這位好友,怕是真的陷進去了。
他放下酒杯,身體微微後仰,靠在椅背上,望著窗欞外疏朗的星空,用一種近乎詩意的口吻描述道:“嗯……打個比方吧。就好比你獨自在一間溫暖安逸的屋子裏,外頭正下著傾盆大雨,電閃雷鳴,天地間一片混沌喧囂。這時,有人在你身後,輕輕喚了一聲你的名字……”
“你回過頭去……那一刻,你心底最真切地、最渴望見到的那個人,會是誰?”
顧清硯的呼吸在郭淮描述“傾盆大雨”、“溫暖安逸的屋子”時,便已微微屏住。
當聽到“輕輕喚了一聲你的名字”,他幾乎是下意識地、不受控製地在腦海中——
“表哥?”
顧清硯像是被燙到一般猛地收回思緒,心髒在胸腔裏擂鼓般狂跳起來。
昏黃的燭光跳躍著,勾勒出他此刻難得的失態:清冷如玉的麵容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緋色,那紅暈從耳根處蔓延開來。
他慌亂地抓起酒杯,將杯中殘餘的酒再次一飲而盡,辛辣的液體嗆得他低咳了幾聲,試圖用這強烈的感官刺激壓下心底翻湧的驚濤駭浪。
郭淮將好友這一係列反應盡收眼底。
他不再追問,隻是了然地舉起自己的酒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來,喝酒。”
那一夜,顧清硯不知自己究竟飲了多少杯。
烈酒的後勁如同潮水般洶湧而至,最終將他徹底淹沒在混沌的黑暗裏。
郭淮將他扶到榻上安置好,搖頭輕笑著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