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硯耳根隱隱發燙。
    就在剛才俯身拉船時，透過荷花葉片的縫隙，他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小舟內的景象——正在被尋找的淩薇，正毫無防備地躺在船艙裏。
    一本攤開的書蓋在她臉上，顯然睡得正沉。
    夏日衣衫輕薄，少女玲瓏的曲線在舒展的睡姿下顯露無疑……他隻匆匆瞥見一抹藕荷色的身影，便如觸電般猛地移開了視線。
    在水榭中聊了一會兒，顧清硯有點走神，郭淮提議去他院裏：“左右無事，不如去你院裏瞧瞧？”
    顧清硯起身，目光再次掠過那片荷花。
    她還在船上……那船泊得隨意，身邊又沒個人……萬一翻身落水……
    “澄之兄？”郭淮見他臉色微變，有些疑惑。
    “……郭兄且先去我院中稍坐。”顧清硯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我有些瑣事，去去便回。”
    小舟隨著水波輕輕搖晃，像一片巨大的荷葉。
    顧清硯放輕腳步，他打定主意要把淩薇喚醒，卻不曾想他隻要派人去和顧清瑜她們說一聲就行，並不需要自己過去。
    他撥開幾片碩大的荷葉，淩薇正側身蜷臥著，睡得毫無防備。
    一本攤開的書滑落在她手邊，藕荷色的輕薄夏衫貼在身上，勾勒出少女初初長成的玲瓏曲線。
    幾瓣粉白的荷花不知何時飄落，一瓣俏皮地停在她微敞的領口，另一瓣則粘在她散落頰邊的齊肩發上。
    那齊肩短發參差不齊，被陽光鍍上一層淺金，襯得她睡得紅撲撲的臉蛋更添幾分嬌憨。
    櫻唇微張，唇色紅潤，一縷發絲黏在汗濕的頸側，蜿蜒向下，隱入微敞的衣襟。
    引得顧清硯目光如被燙到般飛快移開，耳根瞬間染上薄紅。
    視線掠過她左臂纏繞的幹淨布條，隱隱透出淡淡的藥草氣息。這味道瞬間將他拉回秋獵營帳外。
    那時他聽聞出事匆匆趕回，正撞見王院判掀簾出來，神情凝重地對著圍上來的林氏和顧清瑜交代：“……傷口深可見骨，萬幸未傷及筋骨，但失血過多，需靜養，切忌挪動沾水，高熱尤要當心……”
    他心頭一緊，想掀簾進去，卻被王院判攔下。
    “要靜養，不宜多人進去。”
    他才發現謝灼不知什麽時候跟在自己身後，被人一道攔住，臉色很難看。
    誰能想到，那個外界被傳得飛天遁地、神勇無比的女郎，正是眼前這個蜷在船裏，睡得嬌憨的姑娘？
    想起她接過聖旨時，脊背挺直，聲音清越，在無數道審視掂量的目光中，落落大方。
    連素來嚴肅的父親和祖父，都難得地對她頷首讚許。
    麵對眾人道賀，她應對得體，眉眼含笑。
    在回到林氏和顧清瑜身邊時，才卸下那份持重，眼底流露出孩子氣的得意，像隻偷到小魚幹的貓。
    那時他上前道賀，她回眸一笑，眉眼彎彎，那份明媚幾乎晃花了人眼……
    正想得出神，船上的少女眼睫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初時還蒙著一層迷蒙的水霧，茫然地、毫無焦點地，直直望進了顧清硯的眼底。
    顧清硯也怔住了。
    四目相對，周遭仿佛瞬間安靜下來。
    隻有風吹過荷葉的沙沙聲，水波輕拍船底的汩汩聲，以及……兩人之間無聲流淌的、帶著夏日荷香的氣息。
    時間仿佛凝滯了片刻。
    直到那雙霧蒙蒙的眼睛漸漸聚焦，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
    “表……哥？”淩薇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微啞和軟糯。
    顧清硯的心髒像是被那軟糯的尾音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猛地漏跳一拍，這才驟然回神。
    “你……我……”他竟一時語塞，素來引經據典的翰林大人，連個完整的開場白都忘了。
    好在淩薇似乎沒察覺他的失態，她猛地坐起身，帶得小船一陣搖晃：“我睡著了？！”她茫然地環顧四周，又抬頭看了看日頭，難以置信地低呼：“都這個時辰了？！”
    當初秋獵行刺，二皇子與三皇子互相攀咬甩鍋，四皇子那邊則由皇後出麵安撫。
    三人確實如淩薇所料，都想拉攏手握實權又立場微妙的蕭玥公主。
    但如何在這三方勢力間周旋平衡，既借力又避免被任何一方徹底綁定，更不讓人察覺公主的布局……其中的凶險博弈，遠非淩薇當初想的那般簡單。
    蕭玥這些天，早已在無形的朝堂戰場上廝殺得心力交瘁。不過，她的努力似乎沒有白費。
    皇後已向元景帝進言，言及後宮事務繁雜，需重啟女官製度加以輔佐管理。
    令人意外的是，二皇子和三皇子派係的人，竟也未出言反對。
    朝堂上雖有零星幾聲的嘀咕，但看這架勢，若無意外，此事多半能成。
    此次擬設的女官，並非從宮女中擢升，而是正經麵向官宦貴女公開選拔，需經科考。
    考的內容也與正常科舉不同，更側重實務：內廷禮儀規製、文書掌故、賬目核算、民生策論（側重於婦孺、織造、賑濟等），甚至還有律法條陳中涉及宗族、婚姻、田產的部分。
    她的夫子已經見到了，江南吳郡的陸氏女，陸幼儀。
    打記事起便與書朝夕相伴，學識淵博，氣質溫婉如水，會溫溫柔柔的說著最狠的話。
    “早聽聞你天賦異稟，過目不忘。是以，我在來的路上已為你‘量身定製’了學習計劃。”卷王陸幼儀笑容溫柔，遞過來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我也一並學習，定不會拖了學生的後腿。”
    她很高興，終於有人能跟上她的卷了。
    淩薇已經領教過了，人未到，預習的課業已經快馬加鞭送到，如今倒是有了心理準備。
    隻是身上傷還沒好，小遙堅決不準她熬夜看書。
    她隻能白天將內容強行記住，晚上閉著眼睛，默默消化理解，若是有不懂的，就攢上幾日，一股腦兒抱去夫子那裏求解。
    顧清硯見她完全清醒，定了定神，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清瑜方才在尋你，我看你身邊無人，這舟泊得也不甚穩妥……”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淩薇下意識抓緊的書冊上——《昭胤內廷典製疏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