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最終頒下，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投下一塊巨石，激起千層浪。
    昭胤王朝正式重啟女官製度，麵向官宦貴女公開選拔。
    一時，京中議論紛紛，有讚許革新者，亦有頑固守舊者嗤之以鼻。
    但對淩薇而言，這道旨意，是她期盼已久、通往權力與獨立道路的正式通行證。
    喜悅之後，是必須麵對的現實。
    她懷著前所未有的鄭重，來到了林氏麵前。
    沒有迂回，沒有借口，她深吸一口氣，提起裙裾，緩緩跪在了冰涼的地磚上。
    “姨母。”淩薇的聲音清晰而堅定，“薇兒……要向您請罪。”
    林氏正在查看賬冊，見狀一驚，連忙放下手中的東西，起身欲扶：“薇薇！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
    淩薇卻避開了林氏的手，挺直了脊背，目光澄澈地仰望著這位待她如親生女兒般的姨母：“薇兒欺瞞了您。自從秋獵以來，薇兒便已立下誌願，要參加女官選拔，憑己身之力，在這世間爭一席之地。這些日子，薇兒是在......備考。”
    她眼中是深切的歉意，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決心，“薇兒知道，此路艱難，更非姨母所期望的安穩閨閣之路。辜負了姨母的養育之恩和一片苦心，薇兒……罪該萬死。但此誌已堅，懇請姨母成全！”
    林氏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她早有所覺，隻是不願深想，此刻被淩薇如此直白地捅破，巨大的失落和擔憂瞬間淹沒了她。
    “薇薇……你……你何苦要走這條路？女子為官，千難萬險！姨母隻盼你平安喜樂，覓得良人，相夫教子……”
    “姨母，”淩薇語氣柔和卻帶著磐石般的堅定，“薇兒想要的平安喜樂，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女官之路雖險，卻是薇兒心之所向。求姨母……允了薇兒吧！”她俯下身，額頭輕輕觸地。
    林氏心中翻江倒海。
    她想起她接旨時的沉穩，想起她一次次展現的聰慧與堅韌……這孩子的心，早已飛出了深宅大院。
    良久，林氏帶著無盡無奈與心疼地歎息一聲，伸手將淩薇扶起：“罷了……罷了！你這倔丫頭！姨母……姨母攔不住你。隻求你……萬事小心，莫要逞強，累了倦了，姨母……永遠是你的退路。”
    淩薇緊緊抱住林氏，淚水也無聲滑落：“謝謝姨母……薇兒……定不負姨母！”
    林氏的妥協，並不意味著顧家整體的認同。
    尤其是當顧清瑜也跳出來，表示要一同備考女官時，顧家平靜的水麵下，頓時掀起了驚濤駭浪。
    二房夫人柳氏率先發難，陰陽怪氣：“喲，這女官的風，還真是吹得邪乎，把咱們家兩個姑娘的心都吹野了。清瑜啊，你可是咱們顧家正經的嫡出大小姐，金尊玉貴養大的，何苦去學那些伺候人的本事？”
    她眼風掃向淩薇，意有所指，“又同那些小門小戶家的人不同......”
    顧老太君原先因兒子顧尚書說淩薇勇毅救駕，得了聖上嘉獎，對淩薇的態度才熱絡了些。
    如今這人自己要去考女官也就罷了，竟還想把她的嫡親孫女也拐帶進去？
    這簡直是觸碰了顧家的底線！
    “胡鬧！”顧老太君手中的拐杖重重一頓，目光掃過顧清瑜，最終落在淩薇身上，那目光複雜，帶著審視，更帶著明顯的疏離與冷淡。
    “清瑜！你是顧家嫡女，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容你如此任性妄為？什麽女官不女官，那是正經閨秀該想的事嗎？顧家的女兒，不必去吃那份拋頭露麵的苦！”
    她又轉向淩薇，語氣雖竭力保持平靜，卻再無之前的慈和：“薇丫頭，你有誌向，老身不便多言。隻是清瑜年紀小，心思單純，容易受人影響。她的事，自有她父母和祖父母做主。”
    顧尚書雖未直接斥責，但麵對顧清瑜的請求，也隻淡淡一句：“此事容後再議。”
    態度已然明了。
    這一切，淩薇看在眼裏，心如明鏡。
    她也深知其中厲害，顧清瑜若真隨她踏上女官之路，在外人看來，便是顧家嫡女選擇了這條路。
    別人不知曉，但淩薇清楚，女官選拔由公主蕭玥背後推動，一旦顧清瑜入選，幾乎就等於顧家無形中與公主陣營產生了更深的聯係。
    顧家力求中立，在儲位未明的漩渦中謹慎自持。
    她淩薇，可以為了前程奮力一搏，即使失敗也牽連有限。
    她不能因為一己私欲，借著林氏的慈愛和顧清瑜的姐妹情誼，就把整個顧家綁上她這艘前途未卜、且注定要駛入風暴中心的大船。
    這對顧家不公，對林氏不孝，對顧清瑜……更是沉重的負擔。
    淩薇再次來到林氏房中，這一次，她帶來了一個更讓林氏心痛的決定。
    “姨母，”淩薇聲音平靜，“陛下先前賞賜的黃金，薇兒清點過了，足夠在京城置辦一處清靜的小院。薇兒……想搬出去住。”
    林氏大驚失色，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行！這絕對不行！你一個姑娘家，獨自在外成何體統？姨母絕不答應！是不是因為府裏……”
    她想到婆婆的態度，一時語塞。
    “姨母，”淩薇反握住林氏的手，眼中滿是懇切與安撫，“薇兒搬出去，並非因為府中誰待我不好。姨母待我如親女，薇兒永生銘記。隻是，女官備考，需靜心專注。再者，”
    她聲音更低，“清瑜妹妹的事……薇兒搬出去，或許能讓長輩們少些擔憂，也讓清瑜妹妹……有更多時間冷靜思考自己的路。薇兒並非斷絕來往，隻是尋一處清靜所在備考，定會時常回來看望姨母。”
    林氏看著淩薇眼底的決絕，知道這孩子心意已定。
    她明白淩薇的顧慮，更深知婆婆和丈夫的態度。
    強留，隻會讓淩薇在府中處境更加尷尬艱難。
    林氏哽咽道：“你這孩子……總是這麽有主意……叫姨母如何放心？罷了……罷了！你既要搬，姨母替你張羅，定要尋個安全穩妥、離得不遠的好地方！缺什麽短什麽，立刻告訴姨母，不許自己硬扛！”
    她絮絮叨叨地安排著，仿佛這樣才能稍稍緩解心中的不安。
    搬家的前夜，顧清瑜抱著自己的枕頭，鑽進了淩薇的房間，非要和她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