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除夕夜，陸家。
    陸家老宅張燈結彩，燈火通明，巨大的圓形餐桌旁坐滿了人。
    陸父這一支算是主家，加上叔伯親戚，濟濟一堂，人聲鼎沸。
    傭人穿梭其間，精心烹製的菜肴一道道送上。
    陸衍安靜地坐在陸母下首的位置，與這過於龐大的家族聚會顯得格格不入。
    陸昭則坐在他對麵，正低頭飛快地戳著手機，眉頭緊鎖，像是在跟誰較勁。
    就在這時，大伯家那個被寵壞的小兒子，跑到陸衍旁邊，扯著嗓子問：“衍哥哥，我媽媽說你是外麵長大的，那你以前過年也吃這麽多好吃的嗎？是不是從來沒吃過這麽大的火腿呀？”
    他指的那裏，一位身著白色廚師服的師傅，正專注地用細長的刀具，片著色澤緋紅、大理石紋路細膩的伊比利亞火腿。
    童言無忌，卻讓喧鬧的餐桌瞬間安靜。
    陸父陸母臉色微變，大伯夫婦慌忙道歉。
    陸衍麵上波瀾不驚，甚至扯出一個淡笑：“沒關係。”他看向那孩子，語氣平穩，“以前過年，吃的確實不一樣。奶奶包的餃子，比火腿好吃。”
    “喂！小崽子你胡說什麽呢！”陸昭猛地抬起頭，把手機往桌上一拍，毫不客氣地瞪著那小孩，“會不會說話？不會說就把雞腿塞嘴裏堵上！”
    他脾氣上來，才不管什麽場合，維護的意思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阿昭！”陸父低聲喝止，但語氣裏並無太多責怪。
    經過這番波折，陸衍明顯更加沉默，沒多久，他便找了個借口提前離席。
    陸昭看著他哥離開的背影，也覺得這鬧哄哄的場麵索然無味起來，胡亂扒拉了幾口菜，沒過多久，也溜回了自己房間。
    關上門，陸昭煩躁地耙了耙頭發。
    上次被淩薇一個信息薅過去，就為給她那見鬼的期末短片作業當免費場工兼人形自拍杆，折騰到半夜。
    他點開微信，和淩薇的聊天界麵還停留在那天她發來的定位上。
    他飛快敲下一行字，發送。
    【昭告天下：喂！除夕夜都不知道給你最大的VIP拜個年？】
    隔壁房間。
    陸衍推開玻璃門，步入露台。
    暮色中的遠山如黛，陸家老宅靜踞山腰。
    山下城區的萬家燈火如同遙遠的星河，而這裏，隻有風聲掠過樹梢的寂靜。
    他靜立片刻，拿出手機，撥通了奶奶梁氏的電話。
    “小衍啊？吃過年夜飯啦？”奶奶熟悉的鄉音帶著笑意傳來，瞬間驅散了他心頭的些許涼意。
    “嗯，吃過了。奶奶，您呢？包餃子了嗎？”
    “包啦！豬肉白菜餡兒的，隔壁你王嬸還送了她自己灌的香腸過來，熱鬧著呢！”
    陸衍聽著，眉眼不自覺地柔和下來。“奶奶，今年……真的不過來一起過年嗎？家裏……地方很大。”他斟酌著用詞。
    “哎呦，我去你們那大宅子幹什麽喲？”
    梁奶奶聲音洪亮，“規矩多，我連路都認不全，說話都得掂量著，憋得慌！我就在咱自己家，街坊鄰居都能串門，自在。你爸上次派人來接，我也給拒啦，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
    陸衍知道奶奶的脾氣，也不再勉強，隻是細細叮囑她注意身體。
    掛了電話，他看著窗外零星星升起、劃過寂靜山夜的煙花。
    有些根，深植於市井煙火，無法，也無需移植到這山巔的靜謐之中。
    蘇雨晴的拜年電話是在這時打進來的。
    聽筒那端，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得體，帶著恰到好處的笑意：“阿衍，新年快樂。祝你和叔叔阿姨新的一年萬事順遂，陸氏集團再創輝煌。”
    “謝謝，也祝你新年快樂。”陸衍的回應隔著露台的玻璃門，顯得有些空曠和疏離。
    “我這邊拍攝還挺順利的，安德森導演要求嚴格，但大家狀態都不錯……”她似乎想多聊幾句，分享些異國片場的見聞，試圖拉近這越洋電話帶來的距離感。
    “順利就好。”陸衍簡潔地應道，語氣裏沒有太多波瀾，仿佛隻是在確認一個與己無關的消息。
    蘇雨晴敏銳地察覺到了他語氣中的冷淡，那精心維持的笑容在電話那頭微微僵硬，但她很快調整過來，又說了幾句應景的祝福，便識趣地不再多言。
    “也祝你拍攝順利，再見。”陸衍最後說了一句，便掛斷了電話。
    通話結束，屏幕暗下去，重新映出他獨自站在清冷露台上的身影。
    他下意識地再次點開某個熟悉的頭像，對話框一整天都安安靜靜。
    界麵還停留在大年二十九。
    【薇薇一笑很精神向您轉賬 10，000.00元】
    【備注：年終啦！給我最大的金主大大還個大的！今晚和家裏人一起大掃除、蒸饅頭，準金主大大也要過年好呀！】
    他當時看著那個“金主大大”的稱呼，沉默了片刻，回複：
    【Yan：收到。新年快樂。】
    然後，今天一整天，直到夜幕深沉，對話框空空如也。
    是大年三十……和家人在一起，太忙了？
    還是……他隻說新年快樂顯得太冷淡了？連個表情包都沒加。
    樓下隱約傳來親戚們牌局未散的談笑聲，襯得他所在的露台愈發寂靜。
    手機又震動了幾下，是幾個相熟或不甚相熟的同學發來的拜年信息，他斂下心神，開始逐一禮貌回複，維持著必要的社交禮節。
    正當回複時，最上端一個視頻通話請求毫無預兆地跳了出來。
    來電顯示——【薇薇一笑很精神】。
    陸衍動作一頓，比理智更先湧上的，竟是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輕快。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目光快速掃過空無一人的露台，仿佛隻是為了確認環境的私密，接著手指穩穩地按了接聽。
    電話接通的瞬間，淩薇活力滿滿、帶著明顯醉意的嗓音就炸開了：“新年快樂！金主大大！！”
    屏幕那頭的她，臉頰泛著紅暈，眼睛卻亮得驚人，像是盛滿了整個夜空的星星，背景是昏暗光線和呼嘯的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