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唐門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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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從窗縫鑽入,吹得香火晃了一下。火星墜落,恰好落在紙上,燒穿了一個小孔。歐陽雪盯著那一點焦痕,指尖輕輕撫過紙邊,將“快了”二字疊成方塊,塞進袖袋。
    她起身推開窗,山霧正緩緩退去,唐門內穀的屋簷在晨光中顯出輪廓。遠處鍾聲響起,三長一短,是家主召診的信號。
    她沒立刻動身,而是取出一隻素瓷碗,倒上清水,將昨夜剩下的藥渣投入其中。水色漸濁,她凝視片刻,伸手攪動三圈,看沉渣聚散的方向,才換下粗布衣裙,穿上那襲淡青素衫,發間簪了一支白玉蘭。
    西廂到藥廬不過百步,但她走得極慢。守衛見她來了,低頭讓路,再不盤問。穿過月洞門時,一名老執事迎麵走來,目光在她臉上停了一瞬,終究沒開口,隻側身避開。
    藥廬裏,家主已坐在案前。右臂裹著紗布,麵色比前幾日紅潤許多。他抬眼見她進來,竟站起身:“今日來得晚了些。”
    “路上看了會兒花。”她輕聲答,走到近前,“您昨晚睡得好嗎?”
    “很好。”他頓了頓,“香還在用,每夜必點。”
    她點頭,伸手搭上他腕脈。掌心微溫,呼吸平穩,毒氣卻已退至肘部。她收回手,卻未說話。
    “怎麽?”他問。
    “我在想,您這病,其實早該有人看出不對。”她語氣平淡,“尋常毒侵筋絡,不會夜間加劇,白日減輕。除非……中毒之人心裏壓著事。”
    家主眼神一閃:“你在查我?”
    “醫者當察言觀色。”她抬頭直視他,“您每逢子時必醒,醒來便翻宗卷,查的是哪一年的舊檔?”
    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倒是看得透。我在找一個人的名字——二十年前,唐門曾有一名外姓女藥師,擅解奇毒,後來不知所蹤。”
    “她與您有關?”
    “她救過我一命。”他聲音低了幾分,“若非她,我早已死在北境戰場上。可她走後,再無人知其去向。”
    歐陽雪垂眸:“或許她不想被找到。”
    “可我想。”他盯著她,“你和她,有些像。”
    她沒應,隻取過筆,在藥箋上寫下幾味藥材:“這幾樣,煎湯熏手,每日一次。不必服,也不必包紮。”
    “為何?”
    “毒素已鬆,強行拔除反傷氣血。”她收筆,“再留三日,我才能確定是否可根除。”
    他急道:“那你還會來?”
    “若您允我多留幾日。”她低眉。
    他盯著她看了許久,終於點頭:“準。”
    午後,兩名老醫師在廊下低聲交談。一人道:“女子居內穀,不合祖規。”另一人附和:“何況來曆不明,萬一……”話未說完,忽見歐陽雪自回廊走來,兩人立即住口。
    她仿佛未聞,徑直走過。直到轉角處,才停下腳步,從袖中取出一枚銀針,在指腹輕輕一劃。血珠滲出,她將針尖浸入血中,又收回囊中。
    當晚,家主書房燈火未熄。侍從捧著一疊文書進來,見他正翻閱一本泛黃冊子,封皮寫著《門規輯要》。案頭另放著一封聯名信,墨跡未幹。
    “幾位執事聯名上書,請逐歐陽雪出穀。”侍從低聲稟報,“理由是孤女無依,久居內宅恐損門風。”
    家主合上冊子,淡淡道:“她昨日替我把脈,說我心緒不寧,是因為有人議論她。如今看來,她說對了。”
    侍從不敢接話。
    “唐門立規,是為了護人,不是困人。”他拿起那封信,湊近燭火。火苗舔上紙角,迅速蔓延,“從今往後,誰再提此事,以叛門論處。”
    侍從領命退出。門外,風鈴輕響。
    次日清晨,歐陽雪照例赴診。剛進門,便察覺氣氛有異。往日隨侍的藥師今日全數不在,隻家主獨自坐著,麵前擺著一碗剛煎好的藥湯。
    “你來看。”他示意她走近。
    她低頭看去,湯色清亮,卻浮著一層細密油光。她伸手輕攪,嗅了嗅:“這不是我開的方子。”
    “我知道。”他盯著她,“但有人趁你不在,換了藥引。我把湯倒了,人也關了起來。我想聽你說,是誰想害我?”
    她靜默片刻:“不是要害您,是想逼我出手。”
    “什麽意思?”
    “若我不在,您中毒複發,他們自然歸罪於我擅自離穀。”她抬眼,“這一招,既除我,又讓您記恨唐門舊規。一石二鳥。”
    家主冷笑:“所以,他們是衝你來的?”
    “也是衝您。”她輕聲道,“當一個家主開始聽信外人,質疑祖製,總有人坐不住。”
    他看著她,忽然問:“那你為何留下?明知道這裏容不下你?”
    “因為您需要我。”她答得平靜,“而我也需要一個能讓我靠近真相的地方。”
    他怔住。
    她轉身欲走,卻被叫住。
    “等一下。”他從案下取出一方錦盒,遞給她,“這是鮫綃披風,夜裏寒重,別染了風露。”
    她接過,指尖觸到絲料,微涼滑順。她低頭看了看,道了謝,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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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西廂,她將披風放在床頭,沒有披上。而是取出炭筆,在那張藏於枕下的薄紙上添了一句:情絲初繞,不縛自纏。
    夜深,風穿窗欞。她坐在燈下,打開藥囊,取出一隻小瓶,倒出半勺粉末,撒入茶杯,又加熱水衝開。茶色由清轉灰,她端起杯,輕輕吹了口氣。
    門外傳來腳步聲,輕而緩。她放下茶杯,不動聲色。
    門被推開一條縫,一道黑影閃過,隨即消失。她沒追,也沒喊,隻是將茶杯推至桌沿,任其冒著熱氣。
    半個時辰後,送藥的小童來收杯具。他低頭收拾,忽然發現茶底沉澱了一層細粉,顏色灰中帶綠。他皺眉,偷偷撚了一點聞了聞,臉色驟變,急忙將杯子藏進袖中,匆匆離開。
    與此同時,家主寢居。
    他正翻閱一份密報,眉頭緊鎖。忽聽窗外一聲輕響,似有落葉墜地。他抬頭,隻見窗紙上映著一道纖細身影,正靜靜佇立。
    他起身推窗,外麵空無一人。隻有那件鮫綃披風,整整齊齊掛在院中梅枝上,隨風輕蕩。
    他取下披風,指尖觸到內襯一角,摸到一張折疊的紙條。展開一看,上麵寫著一行小字:
    “世人皆怕女子用毒,卻不知最烈的毒,是沉默。”
    他攥緊紙條,站在原地良久。終是將其投入燭火,看著它化為灰燼。
    第三日,療程將盡。
    歐陽雪再次踏入藥廬,施針畢,家主急問:“毒根可除?”
    她收針入囊,搖頭:“還需再觀。”
    “又要留三日?”
    “若您不願,我即刻便可告退。”她望著他。
    他沉默片刻,忽然道:“你可願做唐門客卿?不必行拜師禮,也不受門規束,隻專司解毒一事。待遇等同長老,如何?”
    她微微一笑:“您不怕我真如他們所說,是個禍根?”
    “若你是禍,我寧願承之。”他直視她,“隻要你不走。”
    她低頭,指尖撫過針囊邊緣,似在思索。良久,輕聲道:“好。”
    他眼中閃過喜色,正要說話,忽聽外頭一陣騷動。侍從慌忙闖入:“啟稟家主,東天王遣使急報!柳河集疫症複發,幼子危在旦夕,指名要歐陽雪前往救治!”
    家主猛地站起,目光轉向她。
    她站在原地,神色未變,隻輕輕開口:
    “您說,我該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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