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繁文縟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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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徒靈跟著黑衣人走出石道,腳踩在濕冷的石階上,每一步都像踏進更深的夜裏。她沒回頭,身後那扇門已經關死,連光都被吞了進去。前方引路的人始終不語,隻偶爾抬手撥開垂落的藤蔓,動作幹脆利落。
    天還沒亮,山霧濃得化不開。遠處傳來鍾聲,三長一短,沉悶地撞在崖壁上。黑衣人停下,指著前方一道鐵門,“到了。”
    鐵門半開,裏麵站著一個披紗女子,手裏握著銀鈴。鈴響一聲,司徒靈就向前走一步。直到離對方三步遠時,那人才抬起手,示意她停下。
    “姓名。”聲音冷得像井水。
    “阿醜。”她低頭答。
    “何處來?”
    “北嶺燒火丫頭,逃荒來的。”
    對方沒再問,接過她遞出的銅牌,翻看背麵刻痕,又用指尖摩挲了一遍邊緣磨損處。確認無誤後,將牌子扔進身旁木匣,發出一聲輕響。
    “脫衣。”
    司徒靈沒動。不是猶豫,是等自己心跳穩下來。
    她解開外衫,露出肩胛。那裏早被炭灰塗黑,舊傷掩蓋成勞損的印記。執事伸手按了按她的鎖骨,又翻開手腕檢查筋絡走向。最後從袖中抽出一根細針,在她指尖紮了一下。血珠冒出來,執事湊近看了看顏色,才點頭。
    “驗心。”
    一間小屋,香爐裏燃著淡青色煙絲。司徒靈跪坐在蒲團上,閉眼。香味鑽進鼻腔,腦子開始發沉。耳邊響起低語:“你本名叫什麽?”
    她咬住舌尖,用力。
    “阿醜。”聲音啞著,“我叫阿醜。”
    “為何入宗?”
    “活命。”
    “可識字?”
    “不識。”
    香持續燒了半柱時間。再睜眼時,執事已站在門口,手裏多了一塊布巾,上麵印著暗紅標記。
    “這是雜役腰牌。從今起,你歸內務堂管。每日寅時三刻到膳房劈柴,午時清灶,戌時運灰。違令者,杖責。”
    她接過布巾,係在腰間。布料粗糙,磨得皮膚發癢。
    天剛亮,她被帶到一處院落。十幾名新弟子站成兩排,全都低著頭。訓導長老是個瘦高女人,臉上沒有表情,說話時嘴角幾乎不動。
    “合歡宗立規三百二十條,入門先學十八禁情式。”
    第一課是站姿。雙腳並攏,左腳尖壓右腳弓,重心落在足心凹處。稍偏一點,竹鞭就抽上來,打在腳踝上,火辣辣地疼。
    “眼神往下,但不能貼地。視線停在對方鞋尖前三寸。”長老來回走動,忽然停下,盯著司徒靈,“你,抬頭。”
    她抬眼。
    “你在看哪裏?”
    “回長老,我在看鞋前三寸。”
    “那你現在看到的是什麽?”
    “……土。”
    “錯。你眼裏有風,有樹影,還有不服。”鞭子甩下來,比之前重,“心不靜,形就不正。重來。”
    一上午,她被打七次。其他人更慘。有個女孩因肩膀抖了一下,被拖出去罰跪半個時辰。回來時腿已經抬不起來。
    中午放飯,每人一碗稀粥、半塊粗餅。司徒靈端著碗蹲在柴房角落,趁沒人注意,把口訣刻在掌心:垂眸三分,吐息七寸,回話先吸氣,再開口。
    下午練步法。七步為一組,每步跨出必須一尺二寸,落地無聲。她反複記數,強迫自己放慢。旁邊有人走快了半分,立刻被鞭子抽得踉蹌。
    傍晚考核。所有人列隊走過長老麵前,演示整套儀態。輪到司徒靈時,她刻意放低呼吸,腳步平穩。長老盯著她看了幾秒,終於點頭。
    “勉強過。”
    晚上被帶到西南角草廬。十多人擠一間屋,睡稻草鋪。她靠牆角躺下,背對著其他人。沒人說話,隻有壓抑的抽泣聲斷斷續續。
    半夜,有人翻身,草堆沙沙響。她睜著眼,耳朵聽著外麵巡邏的腳步聲。每隔一刻鍾,鈴聲就會響一次,由遠及近,再走遠。
    第二天一早,又被集中到演武場邊的小廳。這次來了個穿紫袍的婦人,鬢角插著一支銅釵,手裏捧著一本冊子。
    “今日授功。”
    她翻開書頁,念道:“愛即是殺,歡即是劫。情為刃,欲為引,執念者不得入門。”
    接著講《纏絲引》基礎篇。此功以氣息牽引為始,需雙人對坐,四目相對,緩緩調息,讓呼吸交錯融合。
    “這不是親近,是控製。你要在對方眼中種下你的影子,讓他不自覺隨你動。”
    司徒靈被分到一個男弟子。那人年紀不大,眼神怯生生的。兩人盤膝對坐,距離不到一尺。
    “開始。”
    她盯著對方眼睛,努力壓住不適。可那雙眼裏全是慌亂,像被困住的鳥。她試著放空心思,隻想著北嶺那場火,想著父母最後一麵,把這些當作錨,不讓情緒浮上來。
    但身體還是僵著。手指微微發顫,呼吸節奏也亂了。
    長老走過來,停在她身後。
    “你心裏有東西。”
    司徒靈沒說話。
    “有執念的人,練不了這功。”
    她慢慢吐出一口氣,重新調整呼吸。這一次,她不再抗拒那雙眼睛,而是主動迎上去,哪怕心裏翻騰著惡心。
    十息之後,對方的呼吸開始跟著她走。
    長老看了片刻,沒再說話,轉身離開。
    課後,眾人解散。司徒靈沒走,走到長老麵前,低頭問:“剛才那句‘情為刃’,我不太懂。能再講一遍嗎?”
    長老抬眼看她。
    “你很笨,但肯問。”
    “我想學會。”
    長老沉默一會兒,說:“回去背熟前五段口訣。明早抽查。若能一字不差,可進第二階。”
    她行禮退下。
    回到草廬,她從懷裏摸出一塊碎紙,是昨天偷偷記下的口訣片段。借著窗縫透進的月光,一個個字對照默念。
    外麵巡邏的鈴聲又響了。
    她把紙塞進褥子底下,躺下。手悄悄摸到胸前——玉佩還在,布袋也在,銅牌貼著皮膚,冰涼。
    這一夜,她沒閉眼。
    清晨寅時,哨聲響起。所有人爬起來,排隊去膳房。
    她走在隊伍中間,低著頭,腳步一尺二寸,落地無聲。
    腰間的布巾在風裏輕輕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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