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藥婆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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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藥婆的條件
    天色將明未明,是一夜中最黑暗寒冷的時刻。破屋外萬籟俱寂,連蟲鳴都聽不見,隻有火爐裏偶爾柴薪爆裂的劈啪聲,以及老嫗緩慢攪動藥汁的單調聲響。
    林雪盤坐在板床上,內力運轉數個周天,配合著那碗古怪卻神效的藥汁,傷勢竟已穩定了七八分,紊亂的內息也漸漸平複。這老嫗的醫術,堪稱鬼斧神工。
    她睜開眼,看向那個依舊佝僂著背,仿佛與黑暗融為一體的身影。
    “婆婆,”林雪開口,聲音比之前清亮了些,“大恩不言謝。晚輩身無長物,唯有……”
    她話未說完,老嫗卻突然打斷了她,聲音依舊沙啞:“老婆子救你,不是圖你報答。”
    她緩緩轉過身,渾濁的眼睛在昏暗中似乎亮了一下,盯著林雪:“不過,你若真想謝我,倒確實有件事,或許隻有你這樣的人才能做到。”
    林雪心中一凜,知道正題來了。這荒村鬼醫,果然並非無緣無故的善心。
    “婆婆請講。”
    老嫗沒有立刻說話,而是起身,走到牆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摸索片刻,竟從鬆動的牆磚後取出了一個用油布包裹的、尺許長的狹長木盒。她將木盒放在桌上,輕輕打開。
    裏麵並非金銀珠寶,而是一卷色澤暗沉、似乎有些年頭的羊皮紙,以及一塊半個巴掌大小、通體漆黑、觸手冰涼的鐵牌。鐵牌上沒有任何紋飾,隻有一種沉重死寂的感覺。
    “這卷羊皮,是一張地圖。”老嫗枯瘦的手指撫過羊皮卷,眼神中流露出一種複雜的情緒,混合著仇恨、痛苦與一絲微弱的希望,“標記著一處……埋骨之地。那裏,有老婆子我必須取回的一樣東西。”
    她抬起眼,看向林雪,目光銳利如針:“那樣東西,被一個可怕的‘東西’守著。尋常人去,十死無生。但你的身手,尤其是你那手無聲無息的針法……或許有一線機會。”
    林雪沒有去看那羊皮卷,而是直視著老嫗:“婆婆為何自己不去?以您的本事……”
    “我?”老嫗慘然一笑,伸出自己枯瘦如同雞爪、微微顫抖的雙手,“你看我這雙手,還能握得住刀劍,發得出暗器嗎?當年為了從那個地方逃出來,我一身修為盡廢,能苟活至今,已是僥幸。”
    她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那樣東西,關乎我一家老小十七口的血仇……我苟延殘喘這麽多年,就是為了等到一個有能力、又有可能願意幫我的人。”
    林雪沉默。她自己的血海深仇尚未得報,前路更是殺機四伏,實在沒有餘力再去卷入另一場未知的恩怨。但這老嫗畢竟救了她一命……
    “婆婆,非是晚輩推脫,”林雪斟酌著詞句,“隻是我自身仇怨纏身,強敵環伺,恐怕……”
    “我知道。”老嫗再次打斷她,語氣出奇地平靜,“我看得出你身上的煞氣和那股不死不休的執念。我也沒讓你立刻就去。”
    她將木盒推向林雪:“地圖和信物你先收著。待你處理完自己的事情,若還活著,若還記得老婆子今日一點藥石之恩,便去那裏,替我了結這樁心事。”
    她的要求,竟如此……寬泛?沒有時間限製,甚至沒有強求一定要做到。
    林雪看著桌上那不起眼的木盒,又看了看老嫗那雙飽經滄桑、此刻卻異常清澈堅定的眼睛。這不像是一個陷阱,更像是一個垂暮老人臨終的托付。
    “那究竟是什麽東西?守在那裏的,又是什麽?”林雪問道。
    老嫗搖了搖頭:“現在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你隻需記住,那地方極其凶險,非到萬不得已,或者有十足把握,絕不可輕易踏入。這鐵牌是信物,或許……能在關鍵時刻保你一命。”
    她不再多說,重新坐回火爐前,佝僂的背影仿佛又變回了那個普通的、等死的孤老婆子。
    林雪看著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的木盒。最終,她伸出手,將木盒拿起,收入懷中。
    “婆婆所托,晚輩銘記於心。若他日有幸不死,定當盡力一試。”
    老嫗沒有回頭,隻是揮了揮手,仿佛完成了一件積壓已久的心事,語氣也變得淡漠:“天快亮了,你該走了。從後窗出去,穿過那片亂葬崗,有條小路可以繞開官道。”
    林雪不再遲疑,起身下床,對著老嫗的背影深深一揖。隨後,她推開後窗,身形一閃,便融入了黎明前最濃重的黑暗之中。
    屋內,油燈的火苗跳躍了一下,漸漸微弱下去。
    老嫗依舊坐在火爐前,一動不動,如同泥塑木雕。直到第一縷天光從窗戶縫隙滲入,照亮了她腳邊地麵——那裏,有幾滴不屬於林雪的、早已幹涸發黑的陳舊血跡。
    她緩緩抬起頭,望向林雪消失的方向,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光芒。
    “林家丫頭……前路艱險,好自為之吧……”
    低啞的歎息,消散在破屋清冷的晨光裏。
    林雪的身影在亂葬崗的殘碑斷碣間快速穿行,晨霧如鬼魅般纏繞著枯枝。懷中那個狹長木盒硌在胸前,冰冷而沉重,如同老嫗那雙看透生死卻暗藏執念的眼睛。
    她本能地覺得,這木盒牽扯的絕不僅僅是尋常恩怨。那老嫗談吐間隱約流露的見識,治療內傷時精準的手法,還有那卷羊皮地圖和詭異鐵牌……一切都指向一個深不可測的過往。
    但此刻她無暇深究。東廠的追兵雖被暫時甩脫,但這片區域依然危險。她必須盡快與雲娘匯合,確定下一步行動。
    穿過亂葬崗,眼前是一條被荒草半掩的崎嶇小徑,蜿蜒通向更深的山林。林雪停下腳步,仔細傾聽著周圍的動靜。風穿過荒草的聲音,遠處隱約的鳥鳴,一切似乎並無異常。
    她蹲下身,檢查著泥地上的痕跡。很快,她在一處不起眼的岩石縫隙旁,看到了三塊疊成特定形狀的小石子——這是她與雲娘約定的標記,指向西北方向。
    雲娘已經去往滄州了?還是留下了更具體的信息?
    林雪沿著標記指示的方向,謹慎前行了約莫一裏地,在一棵老槐樹的樹洞裏,摸到了一個用油布包裹的小竹筒。打開竹筒,裏麵是雲娘娟秀的字跡:
    **“大小姐安好?老奴已抵滄州,正設法接觸趙猛。聞西北‘龍睛’或與‘黑水城’古遺址有關,商隊間有此傳聞,待核實。大小姐萬勿輕動,保重為先,待老奴消息。雲娘。”**
    黑水城?林雪眉頭緊蹙。那是位於西北邊陲的一座早已荒廢的古城,傳說在沙漠深處,環境極其惡劣,也是前朝一個重要的軍事要塞。如果“龍睛”真的與黑水城有關,那事情就更加棘手了。不僅要麵對蘇擎天、魏忠賢和潛龍的勢力,還要應對西北嚴酷的自然環境和可能存在的未知危險。
    她將紙條碾碎,撒入風中。雲娘的消息至關重要,但“待核實”三個字也意味著不確定性。她不能將全部希望寄托於此。
    抬頭望向西北方向,天際灰蒙蒙一片。父親的血仇,林家的冤屈,如同無形的鞭子抽打著她。蘇擎天現在必然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魏忠賢的疑心也會越來越重,這是她的機會,也是巨大的風險。
    她摸了摸懷中的木盒,又想起那荒村鬼醫最後的托付。前路迷霧重重,殺機四伏,但她已無退路。
    深吸一口帶著晨露清冷的空氣,林雪不再猶豫,身形展動,沿著小徑,向著山林深處,向著那未知而凶險的西北方向,決然而去。
    無論黑水城是真是假,無論“龍睛”藏著什麽,她都必須去闖一闖。這不僅是複仇,更是一場與命運的對!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