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龍淵驚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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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章龍淵驚瀾
    落魂崖下,林雪的身影如同靈猿,在幾乎垂直的峭壁上艱難攀援。指尖被尖銳的岩石割破,鮮血混著冷汗,但她眼神依舊沉靜,隻緊緊盯著上方那處隱約透出紫色光暈的岩縫。下方雲霧繚繞,深不見底,山風呼嘯,帶著刺骨的寒意。
    與此同時,白雲觀靜室內,氣氛同樣凝重得如同繃緊的弓弦。
    韓奎被除去上衣,平躺在鋪著白布的竹榻上,他麵色烏黑,呼吸微弱,那隻中毒的手臂腫脹得發亮,黑紫色已蔓延至肩胛,散發著若有若無的腥臭寒氣。白雲道長神色肅穆,手持數根長短不一、閃爍著寒芒的金針。顧清風立於一旁,雙掌虛按在韓奎膻中穴與氣海穴之上,精純渾厚的崆峒派內力如同溫煦的溪流,緩緩渡入,護住韓奎心脈與丹田,同時配合道長行針。
    太子朱常洛與駱思恭守在門外,聽著室內偶爾傳來的、韓奎因極致痛苦而壓抑不住的悶哼,以及金針震顫的微弱嗡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太子緊握著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一聲聲悶哼,仿佛重錘敲擊在他心頭。這位素未謀麵、性情粗豪的江湖漢子,是為保護他這無能太子才落得如此境地!
    時間一點點流逝,日頭漸高,又從天空正中緩緩西斜。
    就在夕陽即將再次染紅天際時,靜室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白雲道長率先走出,他道袍的前襟已被汗水浸濕大片,臉上帶著濃濃的疲憊,但眼神卻透著一絲輕鬆。緊隨其後的顧清風,臉色也有些蒼白,顯然內力消耗巨大。
    “道長,韓壯士他……”太子急忙上前,聲音帶著急切與期盼。
    白雲道長擺了擺手,籲出一口濁氣:“性命暫時無礙了。老夫已用‘金針渡厄’之法,將他體內大半毒素逼出,殘毒也暫時封在了左臂經絡之中。但此毒詭異,根除仍需‘七葉紫靈芝’化解其陰邪本源。若三日之內……”
    他的話未說完,就聽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眾人回頭,隻見林雪快步走入庭院,她一身衣衫多處被刮破,發絲淩亂,臉上還帶著幾道血痕,顯得頗為狼狽。但她的眼神卻亮得驚人,手中緊緊握著一株植物——那植物通體呈深紫色,生有七片脈絡清晰、宛如美玉的葉片,中心拱衛著一朵含苞待放的紫色靈芝,散發著淡淡的熒光和沁人心脾的異香!
    正是七葉紫靈芝!
    “林姑娘!”顧清風眼中爆發出驚喜。
    太子和駱思恭也長舒了一口氣。
    林雪將紫靈芝遞給白雲道長,聲音略顯沙啞:“道長,幸不辱命。”
    白雲道長接過靈芝,仔細查驗了一番,臉上露出讚歎之色:“不錯!正是此物,而且年份十足!女娃兒,好本事!”他不再耽擱,立刻轉身對小道童吩咐:“玄明,速將此靈芝取三片葉片,配合我之前準備的輔藥,三碗水煎成一碗,快!”
    他又看向林雪和顧清風:“你二人消耗不小,也需調息。這漢子已無性命之憂,待他服下湯藥,清除殘毒,靜養些時日便可。”
    眾人懸著的心,至此才算真正落下。
    是夜,韓奎服下以七葉紫靈芝為主藥的湯劑後,臉上烏黑之氣盡褪,雖仍虛弱昏迷,但呼吸已然平穩悠長,那條中毒手臂的腫脹也消減大半,顏色恢複正常。所有人都徹底安心。
    月色如水,灑在寂靜的白雲觀庭院中。
    太子朱常洛獨自站在院中那株古鬆之下,望著東南方向——那是京城,是紫禁城所在的方向。他臉上的驚惶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靜的、甚至帶著一絲冷厲的思索。
    駱思恭悄無聲息地來到他身後,低聲道:“殿下,韓壯士既已脫險,我們……也該謀劃下一步了。閹黨此番未能得手,必不會善罷甘休。陛下年邁,久不視朝,朝政盡由魏閹把持,臣擔心……東宮久久不歸,恐生更大變故。”
    太子沒有回頭,聲音在夜風中顯得異常清晰:“駱卿,你在東宮多年,可知魏閹在宮中,除了把持司禮監、結交外臣,可還有其他……不同尋常之舉?”
    駱思恭沉吟片刻,壓低聲音道:“殿下明察。臣確曾聽聞一些風聞,隻是未經證實。據說魏閹私下頗為崇信一些……方外術士,常在宮中隱秘之處設壇做法,所求不明。而且,近半年來,宮內時有宮女、內侍莫名失蹤,雖對外宣稱是染病或犯錯被遣,但臣總覺得……透著古怪。尤其是,此事似乎與一位被稱為‘蓮尊上師’的神秘人物有關。”
    “蓮尊……”太子咀嚼著這個名字,眼中寒光一閃。他想起了蘇家祖墳那衝天的血光,那邪惡的蓮花虛影,還有林雪與魏忠賢那不共戴天的血仇!這一切,絕非簡單的權閹亂政!
    “父皇……”太子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魏忠賢既然敢對自己這儲君下手,那對久病纏身、幾乎被他架空的父皇呢?若父皇突然“龍馭上賓”,魏忠賢憑借掌控宮廷和朝堂,再矯詔另立幼主……後果不堪設想!
    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太子的脊椎爬升。他猛地轉身,目光灼灼地看向駱思恭:“我們不能在此久留!必須盡快回京!”
    “可是殿下,京城如今危機四伏……”
    “正因為危機四伏,孤才必須回去!”太子打斷他,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決斷,“孤是儲君,是大明國本!豈能因懼死而匿於山林,置父皇於險境,置江山社稷於不顧?魏閹及其黨羽,禍亂朝綱,勾結妖邪,其心可誅!孤若退縮,豈非正合其意?”
    他頓了頓,看向林雪和顧清風休息的廂房方向,聲音低沉下去:“況且,韓壯士因孤重傷,林姑娘、顧俠士為救孤奔波涉險……這份恩義,孤銘記於心。但他們的仇人,亦是魏閹及其背後的邪教!孤回京,不僅要保護父皇,穩定朝局,更要……與他們裏應外合,鏟除奸佞,肅清妖氛!”
    這一刻的太子朱常洛,仿佛褪去了所有的文弱與彷徨,眉宇間竟隱隱透出一絲屬於未來帝王的銳氣與擔當。
    駱思恭看著眼前判若兩人的太子,心中震撼之餘,更是湧起一股老臣得遇明主的激動與熱血。他單膝跪地,抱拳沉聲道:“殿下既有此誌,臣駱思恭,萬死不辭!必護殿下周全,重歸東宮!”
    次日清晨,當林雪和調息完畢的顧清風得知太子的決定時,並未感到太過意外。
    “殿下決心已定,我等自當盡力相助。”顧清風肅然道,“隻是回京之路,必是龍潭虎穴,需周密計劃。”
    林雪看著太子,此刻的太子眼神堅定,與之前那個驚惶失措的少年已截然不同。她點了點頭,簡潔道:“分頭行動,更安全。”
    最終商議決定:由駱思恭和那名傷勢稍輕的灰衣侍衛,護送太子,偽裝成尋常商旅,繞道相對偏僻但關卡較少的路線,秘密潛回京城,利用駱思恭在禁軍中尚存的舊部關係,設法悄然入宮,先確保皇帝安全。
    而林雪、顧清風則需留下,照看尚未蘇醒的韓奎。待韓奎傷勢穩定後,他們再另尋時機,潛入京城,一方麵與太子暗中聯絡,另一方麵,繼續追查蓮尊教和那蟠龍令牌的線索,從江湖層麵牽製和打擊魏忠賢的勢力。
    “三位義士,”太子對著林雪、顧清風,以及尚在昏睡中的韓奎,深深一揖,“救命之恩,護衛之誼,常洛永世不忘!待孤回京,穩定局勢,必當掃榻相迎,與三位共商除奸大計!屆時,還需仰仗三位之力!”
    “殿下保重。”林雪和顧清風抱拳還禮。
    沒有更多的言語,一切盡在不言中。
    晨光熹微中,太子朱常洛在駱思恭二人的護衛下,換上粗布衣衫,悄然離開了白雲觀,身影很快消失在蜿蜒的山道盡頭。
    林雪和顧清風站在觀門外,望著他們遠去的方向。
    山風獵獵,吹動他們的衣袂。
    “京城,又將是一場腥風血雨。”顧清風輕聲道。
    林雪的目光卻越過群山,仿佛已看到了那座巍峨又黑暗的皇城。她輕輕撫摸著袖中那枚冰冷的蟠龍令牌,感受著體內《冰心訣》寒意流轉。
    “風暴,才剛剛開始。”她低聲自語,眼中冰藍之色一閃而逝。
    白雲觀重歸寂靜,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寂靜之下,是即將席卷整個王朝權力中心的驚濤駭浪。太子回京,如同潛龍歸淵,必將攪動這潭深不見底的渾水。而林雪他們的江湖之路,也將與這廟堂之爭,更加緊密地交織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