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藥田邊,蒼術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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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草和麥芽順著城南的官道往白術藥田走,剛過正午,日頭毒得厲害,曬得路麵發燙。麥芽拎著藥箱,汗珠子順著額角往下淌:“先生,陳皮館主能看好蒼術嗎?他要是醒了亂跑,可就麻煩了!”
    甘草腳步頓了頓,心裏隱隱有些不安。蒼術雖虛弱,卻藏著對逆藥閣的恐懼——這種恐懼往往能逼出驚人的力氣。他抬頭看向藥商會館的方向,隱約能看見屋簷的輪廓,眉頭不自覺地蹙起:“但願他能老實待著。”
    兩人加快腳步,約莫走了兩刻鍾,終於抵達白術藥田。綠油油的藥畦鋪得望不到邊,肥厚的葉片上沾著晨露曬幹後留下的白痕,風一吹就翻出青白的葉背,將那股“健脾益氣”的清苦藥香揉進空氣裏,漫過田埂,纏上甘草的衣角。
    “先生,你聞!”麥芽突然停下腳步,抽了抽鼻子,“有麝香的味道!”
    甘草早已聞到了——白術的清苦裏,摻著一絲極淡卻揮之不去的溫厚香氣,正是百年麝香的味道,像藏在棉絮裏的火星,雖弱,卻灼得人鼻尖發緊。這氣味比預想中更濃,顯然蒼術就在附近,而且離開會館的時間,比他們料想的更早。
    “他逃出來了。”甘草的眼神沉了下去,腕間的甘草根手鏈輕輕硌著掌心,“陳皮肯定沒看好他。”
    兩人放輕了腳步,踩著鬆軟的泥土往藥田中央走。氣味越來越濃,最終定格在一個比人還高的草垛旁——那是去年的幹麥秸,泛著淺黃的色澤,被風吹得微微晃悠,隱約有細碎的響動從裏麵傳出來——不是麥秸摩擦的“沙沙”聲,是人的喘息,輕得像漏了氣的風箱。
    “先生,肯定是蒼術!”麥芽壓低聲音,攥著藥箱的帶子,指節都泛白了。他眼神亮得驚人,卻又忍不住往甘草身後縮了縮——昨晚黑袍人的刀光在腦子裏晃,此刻連草垛的影子都顯得猙獰。
    甘草沒說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腕間的甘草根手鏈。“和”字的紋路被體溫焐得溫熱,倒讓他紛亂的心緒穩了些。離草垛還有三丈遠時,裏麵的響動突然停了。緊接著,一道灰影猛地從麥秸後竄出來,手裏攥著把從草垛旁撿來的鏽跡斑斑的短刀,刀尖對著他們,抖得厲害。正是蒼術。
    他比在會館時更狼狽了。灰布衫被後窗的木刺劃開了好幾道口子,露出裏麵滲血的傷口,腿上的包紮鬆垮垮掛著,黑血已經浸透了布條,順著褲腳滴在泥土裏,把一小片白術根都染得發暗。他臉色白得像宣紙,嘴唇卻紫得發黑,顯然附子毒又發作了,可那雙眼睛裏滿是警惕,像被逼到絕境的野狗。
    “別過來!”蒼術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短刀顫得更厲害,“這麝香是我的!誰也別想搶!”
    麥芽嚇得往後跳了半步,差點撞翻身後的藥筐。甘草卻依舊往前走,腳步穩得像踩在青石板上,直到離蒼術隻有一丈遠才停下。他沒看那把晃眼的短刀,目光落在蒼術懷裏緊緊抱著的油布包上——包得嚴嚴實實,卻擋不住那股越來越濃的麝香味。
    “我不是來搶麝香的。”甘草的聲音很輕,像白術藥田的風,“我是來救你的。”
    “救我?”蒼術嗤笑一聲,笑聲裏帶著咳血的嘶啞,“逆藥閣的人都要殺我,你能救我?別騙我了!你們要麽是逆藥閣的同夥,要麽是官府的人,都想要麝香!”
    “逆藥閣要的是麝香,更是你的命。”甘草緩緩抬起手腕,露出那串磨得發亮的甘草根手鏈,最末的“和”字在陽光下閃著微光,“我是中和堂的甘草,你昨晚在沉香藥鋪見過我——我懂藥,也懂逆藥閣的手段。你腿上的傷是‘蒼術硫磺毒’,隻有我能暫時壓製,再拖半個時辰,神仙也救不了你。”
    蒼術的目光落在手鏈上,又猛地掃過甘草的臉。昨晚在沉香藥鋪的記憶碎片湧上來:櫃台後那個撚藥的清瘦身影,說“附子需甘草調和”的篤定語氣,還有此刻眼神裏的平和——沒有貪婪,沒有殺意,倒像他小時候在江南藥廬見過的老醫師,帶著點“藥能醫人,亦能醫心”的溫厚。
    短刀抖得輕了些,蒼術的喉結滾了滾,想說什麽,卻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身子彎成了蝦米,一口黑血“噗”地吐在麥秸上,濺起細小的血珠。他懷裏的油布包差點掉在地上,被他死死按住,指節都泛白了。
    “你看,毒已經入肺了。”甘草往前遞了半步,手裏多了個小瓷瓶,“這裏是炙甘草粉,混著蜂蜜調的,能中和附子毒的烈性。你要是信我,就先吃下去;要是不信,我現在就走,你等著逆藥閣的人來取你的命和麝香。”
    蒼術盯著那隻瓷瓶,又看了看甘草坦蕩的眼神,終於鬆了手。短刀“當啷”一聲掉在泥土裏,他癱坐在草垛旁,大口喘著氣,聲音裏帶著絕望:“沒用的……逆藥閣的毒……沒人能解……他們拿我當棋子,拿到麝香就會殺我……我隻是想……想拿麝香換點錢,回老家……”
    麥芽連忙跑過去,撿起短刀扔遠了,又接過甘草手裏的瓷瓶,倒出一點褐色的藥粉,遞到蒼術嘴邊:“快吃!我先生的藥可靈了!去年我吃壞了肚子,先生一勺甘草粉就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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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蒼術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張開嘴。藥粉入口是濃甜的蜜味,混著甘草特有的甘香,順著喉嚨滑下去,胸口的灼痛感竟真的輕了些。他喘了口氣,終於鬆開了緊抱油布包的手,眼神裏的警惕漸漸散了,隻剩下疲憊和絕望。
    “為什麽……逆藥閣要殺我?”他看著遠處的白術藥田,聲音裏帶著哭腔,“我按他們說的做了,打探消息、偷麝香……就因為我多問了一句‘引藥要做什麽’,他們就派黑袍人來殺我……”
    甘草蹲下身,仔細查看他腿上的傷口。包紮的布條已經爛了,底下的皮肉腫得發黑,滲著黃褐色的膿水,正是摻了硫磺的蒼術粉——和沉香藥鋪裏的粉末一模一樣,隻是毒性更烈。他從藥箱裏拿出幹淨的布條和新的甘草粉,一邊重新包紮,一邊問:“逆藥閣的‘引藥’,你知道多少?那十二味引藥,都有哪些?”
    蒼術的眼神渙散了些,像是在回憶,又像是在囈語:“我不知道全的……隻知道要百年麝香、千年人參、深海牛黃……每一味都要‘陳化’的……掌藥使說,集齊十二味,就能配出‘逆生丹’,能讓人……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麥芽瞪大了眼睛,“這不是騙人的嗎?哪有這種藥!”
    蒼術沒理他,繼續喃喃道:“我隻是個外圍的‘采藥使’,負責找藥材……黑袍人是‘掌藥使’,手裏有‘逆’字令牌……他早就想殺我了,因為我……我偷偷藏了一枚‘引’字銅片……”
    他說著,顫抖著從懷裏掏出個布包,裏麵裹著枚和甘草手裏一模一樣的銅片,邊緣的暗紋清晰可見。“每枚銅片的暗紋都不一樣……湊齊十二枚,能拚出完整的‘藥’字……掌藥使說,那是打開逆藥閣秘庫的鑰匙……”
    甘草接過那枚銅片,和自己手裏的放在一起。兩枚銅片的邊緣嚴絲合縫,暗紋拚起來,正好是半個拆分的“藥”字——和黑袍布料上的標識能對上。他心裏一沉:看來逆藥閣的引藥不止十二味,銅片也不止十二枚,這背後藏的秘密,比想象中更大。
    “你說‘還差一味,引藥就齊了’,差的是哪一味?”甘草追問,語氣裏帶著急切。
    蒼術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臉色瞬間變得青紫,嘴角不斷溢出黑血。他死死抓住甘草的手腕,指甲都掐進了肉裏,眼神裏滿是驚恐和不甘:“差……差甘草……十二味引藥……缺了甘草不行……不是藥材……是……是……”
    最後幾個字沒說出來,他的手猛地垂了下去,頭歪在草垛上,沒了氣息。眼睛還睜著,望著白術藥田的方向,像是在看遙遠的江南老家。
    “蒼術!蒼術!”麥芽喊了兩聲,見他沒反應,嚇得往後縮了縮,“先生……他……他死了?”
    甘草探了探蒼術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頸動脈,緩緩搖了搖頭。他將蒼術的眼睛合上,撿起地上的油布包,打開一看——裏麵果然是那枚拳頭大的百年麝香,裹在絲綢裏,溫厚的香氣撲麵而來,混著淡淡的毒粉味。
    “他中的是逆藥閣的獨門毒藥,甘草粉隻能壓一時,壓不了一世。”甘草將麝香小心收好,又拿起兩枚拚合的銅片,目光落在蒼術腿上的傷口處——那裏的黃褐色粉末還沒幹,和沉香藥鋪、破廟找到的粉末一模一樣,“這毒粉是用蒼術、硫磺加附子熬的,專門用來處理不聽話的成員。”
    麥芽看著蒼術的屍體,眼圈有點紅:“他好可憐啊……被逆藥閣當棋子,最後還被毒死了……”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甘草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他偷麝香是真,幫逆藥閣做事也是真,隻是沒料到自己會被滅口。”他看了看天色,日頭已經過了正午,白術藥田的藥農開始往這邊走,“得趕緊把他的屍體處理了,不然被人發現,會惹麻煩。”
    兩人找了塊偏僻的窪地,用鐵鍬挖了個坑,將蒼術埋了進去,又在上麵種了幾棵白術苗,看不出痕跡。麥芽一邊埋土一邊嘀咕:“希望他下輩子別再幹壞事了,好好當個藥農也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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