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書房勘,疑蹤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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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的粗糲感未散。
甘草仍立在書房中央,袖中絹帕裹著門檻縫隙裏撚出的黃褐粉末。他未動,目光卻已掃過屋內每一寸陳設。那抹粉末的氣息與“引”字銅片上的辛澀如出一轍,非偶然沾染,而是某種標記——像藥匠在藥材袋口係繩時留下的結法,外人看不出門道,內行卻知其所指。
他轉向牆角六隻酒壇。
壇身漆黑,泥封完好,標箋寫著年份與藥名。熟地曾言,當歸喜以陳酒浸藥,尤重三年以上窖藏。可川芎分明說過,案發前夜,師尊欲取酒調方,酒壇原在書案旁側,便於伸手可及。如今卻整列排於牆隅,離案幾足有六尺之遠。
甘草走近,俯身查驗最外一隻封泥。指腹輕撫接縫處,觸到一道細微裂痕——非自然風幹所致,而是被利器撬開後重新覆泥掩蓋。他輕輕叩擊壇身,聲空而浮,不似滿壇沉實。再比對標簽所注年份,此壇應盛“地黃酒”,然傾側微晃,重量不足七成。
他直起身,目光落向書架背後。
陰角處光線昏沉,地板積塵未掃。他繞步而入,蹲下細察,發現一塊半寸長的濕泥印痕嵌於木隙,紋路細密,底紋呈十字交叉,是短靿履底特有的織壓紋。尺寸窄小,絕非川芎所穿官靴所能留下。更異者,泥質黏重帶沙,近似雨後藥圃小徑表層浮土,而非府中青磚甬道所積。
他退身而出,移步至書桌。
抽屜虛掩,內藏醫籍賬冊。他逐一翻檢,並無異常。正欲合攏,忽覺指尖擦過側縫時略有滯澀。他停手,從袖中取出銀針,探入夾縫深處,挑出一縷蜷曲纖維——褐黃粗麻,質地厚韌,與府中雜役圍裙布料一致。再細看抽屜邊緣,有輕微刮擦痕跡,似有人急開時衣角蹭過。
兩處物證並立:鞋印出自偏僻角落,纖維現於案頭隱縫。若為仆役所留,何故避人耳目?又為何涉足書房禁地?
他將纖維收入小綢袋,轉身走向門邊。
此時白芍推門而入,手中捧一青瓷碗,碗底臥著灰褐色藥渣。
“這是昨夜煎剩的。”她聲音低緩,“我按你說的,沒倒。”
甘草接過,置於案上。竹片輕撥,殘渣漸次分開:當歸根段、紅棗皮屑、炙甘草碎塊皆在,火候均勻,無焦糊跡象。他逐樣辨識,忽見角落數粒紅點混於其間,形如丹參末,色澤卻豔如朱砂,斷麵鬆散,顯非陳曬老材。
他拈起一粒,指腹碾壓,顆粒即碎,散發一股刺鼻燥氣,底味竟與門檻粉末同源——微辛帶澀,夾雜鐵鏽般的金屬腥氣。這味氣息,他曾於“逆”字模具表麵嗅得一絲,當時以為是銅綠氧化所致,今再遇之,方知另有來處。
藥渣中有異。
補血湯本應溫潤養陰,然當歸服後躁動麵赤,手指直戳書匣,似體內火毒驟升。若非方中有變,便是藥材遭染。而此紅粒,速生易培,性烈助火,正可催發燥症。投藥之人,借湯劑擾神,誘發病情,趁亂取書,手法隱蔽,步步環扣。
甘草抬眼,問白芍:“煎藥時,誰守灶?”
“我一人。”
“中途可有人進出廚房?”
“熟地送來黃精,我在灶前攪藥,他放下便走。”
甘草默然。
熟地送藥,恰是唯一外人接觸藥材之機。而此人今日言行屢現破綻:提及門檻粉末時喉結滾動,回避視線;稱最後一夜進書房為“送參茶”,然案頭茶盞積塵,顯非近日使用。更可疑者,酒壇移位之事,他未曾糾正,仿佛默認其本就在牆角。
他正思量,門外腳步聲起。
川芎立於廊下,雙手抱臂,目光冷峻:“查完了沒有?這門封了三天,現在連我也不能進?”
甘草未答,隻問:“你說酒壇原在案旁?”
“不錯。師尊睡前常取一盅溫服,助眠安神。”
“何時移走?”
“我不知。那晚我來時,已在牆角。”
“你進門前,可敲門?”
“沒。我想看看師尊是否安睡,順道查書匣。”
“然後呢?”
“門鎖著。我推不開。”
甘草點頭,不再追問。
他回到書案前,將藥渣重新覆回碗中,手指點在碗沿。紅粒如星點,嵌於灰褐之間,像血滴入土,無聲卻灼人。
此時熟地匆匆而來,立於門側:“甘先生,府外有人尋你,說是江南來的信使。”
甘草不動。
“你不理會?”熟地又問。
“信使可帶印鑒?”
“……未見。”
“那便不是。”
熟地臉色微變,退後半步。
甘草終於抬頭,目光穿過窗欞,落在庭院方向。暮色漸合,簷角銅鈴輕響,風吹藥旗,影子斜掃地麵。
他開口,聲音不高:“傳川芎,去藥圃。”
話音未落,他已抬步出門。
川芎站在廊下未動,聽見傳喚,眉頭一皺。
甘草走過他身邊時,忽然停住。
“你昨日說,真正的小偷,巴不得這門永遠關著。”
川芎側目。
“可你忘了——”甘草緩緩道,“有些人,根本不想開門。”
他邁下台階,身影沒入回廊陰影。
川芎立在原地,嘴唇微動,終未出聲。
熟地站在書房門口,手中捏著一方帕子,指節發白。
白芍低頭看著空碗,忽然發覺碗底還粘著一粒紅渣,極小,幾乎看不見。
她伸手要去拂,卻聽院中傳來一聲悶響——
像是鋤頭砸進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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