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北府亂,古方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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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門未開,人聲已沸。
    百姓圍聚階下,指指點點。川芎立於門前,雙掌拍門,力道震得鐵環嗡鳴。他衣襟半敞,額角青筋暴起,嗓音撕裂:“我沒拿!你們讓我說多少遍!”
    熟地站在一旁,嘴唇微顫,幾次欲上前又被推回。他目光遊移,不敢看川芎,也不敢看門內。
    甘草撥開人群,步上石階。他未停頓,徑直走到川芎身側,聲音不高,卻壓住了喧嘩:“若你未偷,何懼查證?”
    川芎猛地轉頭,眼中血絲密布。他盯著甘草,像是要撲上來撕扯,卻又在那一瞬僵住。他認出了這個人——江南來的藥理行家,師尊曾親口稱其“辨毒如見骨”。
    “你是誰?”他啞聲問。
    “來查古方為何失蹤。”
    川芎冷笑:“官府查過三遍,腳印、門窗、鎖鑰,一樣沒少。他們說沒人進來過,那書卻沒了——不是我,還能是誰?”
    “所以你才這般急著進書房?”
    “那是我的地方!”川芎吼道,“我從小就在那兒抄方、研藥、守火候!現在倒成了賊窩?讓我連門檻都不能踏?”
    甘草不答,隻回頭看了熟地一眼。
    熟地點了點頭,抬手叩門。
    門開一線,仆役探出身,神色緊張。熟地低語幾句,門扉緩緩拉開。甘草邁步而入,川芎遲疑片刻,也跟了進去。
    庭院寂靜,藥旗垂落。西廂窗紙昏黃,隱約可見人影臥床不動。
    白芍坐在簷下小凳上,手中攥著一方舊帕,指節發白。她聽見腳步聲,抬頭望來,眼眶紅腫,嘴唇幹裂脫皮。
    甘草走近,在她對麵蹲下,從袖中取出一片薄如蟬翼的香片,遞過去:“含著,能穩氣息。”
    白芍怔了怔,接過放入口中。一股清苦後泛甘的氣味在舌根化開,呼吸漸漸平順。
    “那晚……”她開口,聲音沙啞,“師尊喝完湯藥,忽然躁動起來,抓枕頭砸地,嘴裏說不出話,隻指著書房方向。”
    “湯藥是你煎的?”
    “是。用的是老法子,七蒸九曬黃精配當歸根末,加三錢炙甘草提味。”
    甘草微微頷首。
    “可他喝了之後,臉漲得通紅,像火燒一樣。我們趕緊扶他躺下,他又拚命搖頭,手指一直戳向書匣。”
    “書匣原本放在何處?”
    “床頭櫃。從不上鎖,他說‘信人者,方可傳方’。”
    “後來呢?”
    “我跟熟地帶他去躺下,川芎衝進來要進書房,說要查是不是有人動過。我們攔著他,怕他衝動。等再回去看時——”她聲音一顫,“匣子開了,裏麵空了。”
    “官府來之前,誰碰過書匣?”
    “沒人。”
    “真沒人?”
    她咬住下唇,良久才道:“……川芎碰過。他打開看過,然後摔在地上。”
    “因為他以為是師尊藏了方子,不傳他?”
    白芍低頭,不再言語。
    甘草起身,轉向西廂。
    門虛掩著,他推門而入。
    當歸躺在榻上,蓋著厚被,麵色灰敗。他聽見動靜,緩緩睜眼,目光渾濁卻有力。見到甘草,他喉嚨滾動,發出“嗬嗬”之聲,右手抬起,顫抖著指向床頭空匣。
    甘草走近,俯身道:“您想說什麽?”
    當歸手指一頓,改向門口方向,再緩緩劃了個圈,最後停在胸口。
    “東西不在屋裏?”甘草低聲問,“而在您心裏?”
    當歸微微點頭,隨即劇烈咳嗽起來。
    甘草退後兩步,退出西廂。
    川芎站在廊下,雙手抱臂,冷眼看人進出。
    “你當晚為何非進書房不可?”甘草問他。
    “因為我知道有人要動手。”川芎冷冷道,“師尊病前半月,有人夜裏翻牆進院,被狗驚走。我報了官,官府說無跡可尋。可我知道——有人盯上了《養血秘要》。”
    “那你可知,誰最有機會在不破門窗的情況下取走古方?”
    “除了家裏人,還能有誰?”川芎眼神銳利,“但我沒拿。我不屑用這種方式拿。”
    甘草未置可否,轉身朝書房走去。
    熟地緊隨其後,腳步略顯慌亂。
    書房門上貼著官府封條,墨字猶新:“未經許可,不得擅入。”
    甘草伸手揭下,動作幹脆。
    “你敢!”熟地低喝。
    “若不敢,就別查。”
    門推開,塵氣撲麵。屋內陳設整齊,書架靠牆,案幾居中,筆墨紙硯皆在原位。地麵掃過,腳印已被石灰標記,分列兩側,皆為熟人鞋痕。
    官府結論寫在案頭:無外人闖入痕跡,失竊係內部所為。
    甘草繞過案幾,緩步走向門檻。他放慢腳步,目光掃過木縫。
    就在右門檻內側接縫處,一抹黃褐色粉末嵌在裂縫中,極細,若不俯身難察。
    他蹲下,指尖輕撚,挑出少許。湊近鼻端一嗅——酒氣混著藥香,底味微辛帶澀,竟與那枚“引”字銅片殘留的氣息隱隱相合。
    他閉目回想。
    蘆根送來北方信那夜,他摩挲銅片,曾覺一絲異香纏繞指腹,似陳年藥酒浸泡過的草根,又似某種焙幹的菌類。當時未在意,如今重遇,竟在此處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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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粉,不是尋常藥渣。
    更非本地常見藥材研磨而成。
    他收手,將粉末包入絹帕,藏入袖袋。
    “你在找什麽?”熟地突然開口。
    “你看見這粉了嗎?”
    “沒有。”
    “官府呢?”
    “他們隻記腳印,沒提這個。”
    甘草抬頭看他。熟地避開視線,喉結滾動了一下。
    “你最後一夜進書房是什麽時候?”
    “案發前一日午後。我送參茶進來,師尊還在看方書。”
    “之後誰來過?”
    “……白芍傍晚來收碗盞。川芎晚上來過一趟,但沒進門。”
    “你確定?”
    “我確定。”
    甘草不再追問。
    他回到門檻,再次凝視那道縫隙。粉末雖少,卻分布有序,像是被人有意抹入,而非蹭落。且位置隱蔽,正對門軸轉動軌跡——唯有常開常關之人,才會留意此處磨損,也才可能借機留下痕跡。
    他站起身,環顧四壁。
    書架第三層,有個空格。大小恰好容下一函線裝書。
    他走過去,伸手探入,指尖觸到底板一道淺刻——“引”字逆書,左起橫劃,尾鉤上挑。
    與銅片上的刻痕,筆勢一致。
    他收回手,袖口微動。
    此時,川芎站在門外,望著他背影,忽然道:“你信我是清白的嗎?”
    甘草未回頭。
    “我不信任何人。”
    “那你查什麽?”
    “查真相。”
    “可真相已經定了。”川芎冷笑,“官府說是我,家人懷疑我,連我自己都快不信自己了。”
    甘草終於轉身,目光沉靜:“若真是你,不會到現在還嚷著要進書房。”
    川芎一怔。
    “真正的小偷,巴不得這門永遠關著。”
    風穿廊而過,吹動簷下藥旗,獵獵作響。
    甘草走向書架,抽出一本殘卷,翻開一頁。紙張泛黃,邊角蟲蛀,但字跡清晰。
    他念出聲:“引藥之道,在調其偏;以毒攻毒,貴在節製。”
    聲音不高,卻讓熟地猛然一抖。
    甘草合上書,放入懷中。
    他站在書房中央,手扶門框,目光落在門檻那道裂縫上。
    風停了。
    藥旗垂落。
    他的指尖仍殘留著粉末的粗糲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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