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北府別,新案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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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工一聲喊,甘草已立於船頭。他未動,隻將手中供詞疊好塞入袖囊,目光投向江心浮起的那具屍身。水流正緩推其側,灰袍鼓脹如泡發的藥渣,右手五指蜷曲,掌心似攥著什麽,又空無一物。
    “莫靠太近。”甘草道,“繞行三丈,順流而下再看。”
    船工應聲調舵,槳葉撥水聲驟緊。甘草解下腰間布包,取出模具殘件,斷裂處那點灰白碎屑仍在。他指尖輕撚,再度送入口中。鹹腥之外,隱約有焦苦,似骨灰經火焙後混入鹽土。這味氣,與三棱供詞背麵所滲藥香同源——非烏頭附子,倒像是某種根莖燒炙後的餘燼。
    他收起殘件,目光落回浮屍。灰袍、斷帶、右手蜷縮……這些不是溺亡者的姿態。是被人拖入水中,死前掙紮著想抓住線索。三河交匯之地,正是逆藥閣交接“枯草膏”的舊址。此人身上的灰袍,與半夏莊藥童常穿的款式相似。
    甘草正欲命人記下屍身特征,忽覺身後微動。一名灰布衫男子自艙後踱出,低首走近,袖口掠過甘草臂彎,一張折角紙片已滑入其掌心。那人腳步未停,徑直走向船尾,背影迅速隱入霧中。
    甘草不動聲色,將紙片藏於指間。待船身穩住,他悄然展開——粗麻紙上繪著簡圖,依稀是莊院格局,中央一處標注“藥窖”,旁書四字:“藥窖有毒”。末尾落款,一個“薑”字,筆畫短促,墨跡幹澀,似寫得極急。
    他指腹摩挲那“薑”字。生薑解半夏毒,此乃藥理常識。若“薑”為代號,此人或知半夏莊內情,且有意反製逆藥閣。但紙條無印信,來源不明,亦可能是誘其入局的餌。
    他將紙條收入袖中,與供詞並置。此時船已駛過浮屍所在,前方水道漸窄,兩岸石壁逼近,青黑如削。江霧未散,遠處傳來幾聲鴉鳴,短促而啞。
    甘草喚來船工,取過地圖細看。江北三河交匯處,確有一廢棄渡亭,距半夏莊約半日水程。三棱曾在此交易“枯草膏”,買家為莊中藥童。而今藥童不見蹤影,屍身卻現於此——滅口之兆已顯。
    他將地圖壓於膝上,從懷中取出川芎所贈《活血要訣》。翻至末頁,一行小字映入眼簾:“補中有緩,急中藏靜。”這是提醒,也是規勸。江北之行,步步殺機,若一味猛進,恐墮陷阱。
    他合上冊子,放入袖囊,又摸了摸熟地所贈當歸粉瓷瓶。九蒸之法,去濁存清,一如查案——真相需層層剝離,方見本相。
    船行兩刻,霧漸稀薄。前方水道分岔,左通山陰,右趨江北。舵工回頭:“先生,走哪道?”
    甘草抬手,指向右側。
    船身微震,轉入江北水道。水流陡急,漩渦暗湧。兩岸林木森然,枝杈交錯如鎖鏈。甘草立於船頭,手按袖中紙條,目光不離前方。
    忽有馬蹄聲自岸上傳來,沿江疾馳。甘草側目,見一騎快馬貼岸奔行, rider 身披蓑衣,背負竹簍,形跡匆忙。行至三河界碑處,那人勒馬駐足,望了一眼江麵漕船,隨即調轉馬頭,消失於林間。
    甘草凝視那片樹林。半夏莊應在更北十餘裏,此處已是外圍。快馬現身,似在監視水路往來。逆藥閣耳目已布,自己行蹤或已被察。
    他退回艙內,取出紙條再看。藥窖有毒——是警示,還是誤導?若藥窖真有毒物,為何不標具體位置?若為內應所傳,何不留下接頭暗語?
    他將紙條鋪於桌麵,以茶水潤邊,試圖顯影更多痕跡。紙麵微皺,卻無隱藏字跡。唯“薑”字下方,有一道極細劃痕,似筆尖頓挫所致。他以指腹輕撫,紋理粗糙,像是有人用硬物刻劃而成。
    此時船身一晃,艙外傳來船工低語:“先生,岸上有旗。”
    甘草起身出艙。隻見上遊岸邊立著一根竹竿,頂端懸一灰布條,隨風輕擺。布條無字,卻打了一個結——三圈纏繞,末尾打扣。
    他瞳孔微縮。這是藥市暗記:三圈為“事急”,扣結為“勿近”。此記非官用,而是民間藥販傳遞險情的舊俗。曾在江南某次偽藥案中見過,使用者皆為底層采藥人。
    是誰在示警?
    他命船工放緩速度,目視兩岸。竹竿孤立,四周無人。片刻後,布條被風吹落,墜入江中,瞬間被漩渦吞沒。
    甘草返艙,將布條暗記與紙條並列。兩者皆無署名,卻在同一段水路出現。灰布衫男子、快馬 rider、竹竿布條——三人是否有關聯?抑或各自為陣,皆在對抗逆藥閣?
    他閉目沉思。熟地之母失蹤前最後一站是江北,三棱供詞提及“枯草膏”交易,浮屍穿灰袍,藥童失聯,藥窖有毒……線索如亂線,唯一線頭清晰:逆藥閣已在半夏莊培植劇毒藥材,準備下一波偽藥擴散。
    若不截斷源頭,天下藥坊皆可成毒爐。
    船行至午,天光微黯。前方霧中浮現一座石橋,橫跨江麵,橋墩刻“三河渡”三字,字跡斑駁。橋下泊著一艘小舟,舟上無人,僅擱一盞油燈,燈芯將熄。
    甘草示意停船。
    他取下腰間布包,將模具殘件裹緊,係於背後。又從袖中取出當歸粉瓷瓶,握在手中。若遇毒瘴,此粉或可暫護心脈。
    船工低聲道:“前麵再行三十裏,便是江北碼頭。”
    甘草點頭,正欲下令啟航,忽覺袖中紙條微動。他抽出一看,方才平整的紙麵,竟在“藥窖有毒”四字下方,浮出淡淡水痕——像是受潮顯影,又似有人以濕筆重描。
    他指尖觸痕,湊鼻輕嗅。
    一絲極淡的苦杏味滲出。
    此味非來自紙張本身,而是曾被浸入某種含氰藥液。能留此痕者,必熟悉毒理,且有意讓識者察覺。
    他猛地攥緊紙條。
    就在此時,艙外傳來撲通一聲。
    船工驚呼:“有人落水!”
    甘草衝出艙門,隻見方才那艘空舟上的油燈,不知何時已熄。江麵漣漪未平,一道黑影正緩緩下沉,隻剩一隻手臂伸出水麵,五指張開,掌心朝上,似在遞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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