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問南星,舊怨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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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草將碎布收入袖中,步出藥窖時天南星正與仆役低語。那人見他現身,話語戛然而止,轉身便走,衣擺掀起一瞬,內襯裂口清晰可見。甘草未叫住他,隻緩行至廳前石階,立定片刻,而後抬步朝會客廳去。
    門虛掩著,他推門而入,屋內陳設簡樸,唯有主位旁案幾上堆著幾冊賬本。他坐下,翻至最近一頁,指尖在一行數字上停住——“初七,銀入三十兩,名不錄”。再往前翻,每月初七皆有類似條目,金額逐增,至案發前三日竟達五十兩。
    腳步聲由遠及近,天南星踏入門檻,袍角微揚。“你又查什麽?”語氣尚穩,眼底卻有一絲緊繃。
    “查誰在給莊主合夥人送錢。”甘草合上賬本,抬眼,“你說賬本不必深究,可它記下的,是你不願讓人知的事。”
    天南星冷笑:“合夥分紅,有何不可?”
    “分紅從不匿名。”甘草抽出其中一頁,推至桌心,“每月初七,固定數額,遞增無由。若為生意往來,為何不留姓名、不注貨品?這不像記賬,倒像收封口費。”
    “荒謬!”天南星聲音陡高,隨即壓下,“我自有渠道籌款,以防半夏獨斷專權。如今他死了,反倒成了我的罪證?”
    “不是罪證,是動機。”甘草緩緩道,“你早有退路,何必忍他至今?五十兩銀子,夠另起爐灶。可你沒走,還繼續種烏頭——明知那是違禁之物。”
    “市場需求大!”天南星反駁,“江北缺此藥,醫者常需。”
    “可烏頭需炮製去毒,而你田中植株未經處理,根莖含堿量極高,服之即死。”甘草盯著他,“這不是治病,是備貨。”
    空氣凝滯。天南星喉結滾動,終開口:“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你不僅收錢,還用這錢買命。”甘草從袖中取出那方灰布,平鋪於案,“昨夜巡莊,生薑在甲區撿到此物。質地粗糙,沾有藥渣氣味。而你今晨衣擺縫補處,與此布一致。”
    “巧合罷了。”天南星撇過臉,“莊中布料多如此。”
    “但布上殘留的白茅草屑,隻生在甲區田埂。”甘草逼近一句,“你昨夜去過那裏。”
    “我去巡視田產,有何不可?”
    “那你為何進來時背對藥田方向?怕人看見你鞋底沾泥?還是怕露出你曾潛入的痕跡?”甘草頓了頓,“你否認持有藥窖鑰匙,可箱上有你的私章——‘南’字篆體,刀鋒右傾,筆畫收尾帶鉤,全江北僅你一人用此印。”
    天南星瞳孔微縮。
    “那桐木箱,刻你姓氏,包銅生鏽,內壁殘留烏頭腥氣。”甘草續道,“它不在地麵,而在下層暗格。若你從未進過藥窖,如何將箱子藏入深處?又為何要藏?”
    “我說過,偶借生薑之便送入。”天南星語速加快,“存放農具而已。”
    “農具?”甘草冷笑,“哪有農具需避人耳目,藏於毒藥重地?且生薑已明言,從未見過此箱。你越解釋,漏洞越多。”
    天南星沉默片刻,忽道:“你無憑無據,單憑一塊破布、一本賬冊,就想定我罪名?”
    “我不是定罪。”甘草站起身,將賬本與碎布收入懷中,“我是問你,為何回避烏頭交易細節?為何掩飾資金來源?為何連衣角撕裂都要遮掩?你怕的不是嫌疑,是背後之人發現你動搖。”
    “我沒有背後之人!”
    “那‘遠誌’是誰?”甘草直視他,“每月初七交接,代號對應引藥名錄。你口口聲聲說是普通藥材商,可三棱供詞裏寫得清楚——‘遠誌’是逆藥閣北線接頭人。你收的錢,來自同一個地方。”
    天南星臉色驟變。
    “你與半夏爭執,不隻是經營理念不合。”甘草聲音低沉,“是你想徹底掌控烏頭供應,而他不肯配合。於是你另尋靠山,接受逆藥閣資助,計劃獨立經營。但他活著,你就無法擺脫潤安堂北支的監管。所以你動手了。”
    “我沒有!”天南星怒喝,“我雖收錢,但從未殺人!我隻是……隻是想保住自己的路!”
    “那你為何複製鑰匙?”甘草冷聲道,“藥窖鎖具完好,外門未動,除非另有通道或備用鑰匙,否則無人能進出。生薑掌鑰多年,從未遺失。可那箱是你置放,腳印是你留下,碎布是你遺落——你進去過,不止一次。”
    “我沒有複製!”天南星聲音發顫,“我……我是用生薑留下的備用鑰匙偷入!他曾醉酒忘收,我趁機拓了模子……但僅此而已!我未碰半夏一根手指!”
    甘草目光一凜。
    “你說你進去過。”他緩緩道,“那你可知藥窖內有兩層?上層儲尋常藥材,下層專放劇毒之物。你進的是哪一層?”
    “我……我隻在上層。”天南星避開視線。
    “可那箱在下層。”甘草步步緊逼,“你若隻在上層,怎知下層格局?怎能把箱子放進暗格?”
    天南星猛然抬頭,眼中閃過驚懼。
    “你撒謊。”甘草聲音如刃,“你不僅進去過,你還熟悉內部結構。你甚至知道哪裏可以藏東西,哪裏不會被發現。這不是一次兩次的潛入,是長期準備。你和逆藥閣合作已久,半夏不過是擋路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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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主謀!”天南星突然低吼,“我隻是執行命令!他們許我脫身,許我自立門戶!可我沒想過殺他!真的沒想過!”
    “誰許的?”甘草問。
    天南星閉嘴,額角滲汗。
    “你收錢,運貨,種毒,藏箱,夜入藥窖。”甘草一字一頓,“每一步都在犯罪。你說你不是主謀,可你已是共犯。若非你提供場地、掩護交易,逆藥閣如何在江北紮根?若非你默許烏頭培育,半夏怎會察覺異常?你不是被迫,你是自願。”
    “我別無選擇!”天南星雙手撐案,指節發白,“我不做,他們就毀我名聲,斷我生路!我辛勞半生,隻為在這江北立足,憑什麽讓他們一句話就抹殺?”
    “所以你就拿同門性命換活路?”甘草冷冷看著他,“半夏反對擴種烏頭,是因為他知道風險。而你,為了利益,為了自保,任其發展,最終釀成慘劇。你或許沒親手下毒,但你放任了凶手,縱容了陰謀。”
    天南星頹然坐倒,喘息粗重。
    甘草收起最後一頁賬冊,轉身向門外走去。
    “你說賬本不必深究。”臨出門前,他停下,“可它偏偏記下了你不該有的收入,也暴露了你不該有的恐懼。”
    天南星沒有回應。
    甘草走出會客廳,廊下風冷。他立於簷前,望向藥田方向。遠處生薑正蹲在甲區邊緣翻土,鋤頭一下一下砸進泥土,發出悶響。
    他邁步前行。
    身後廳門緩緩合攏,天南星仍坐在原位,手伸入袖中,摸出一枚銅片,邊緣刻有“遠”字。他握緊,指縫間滲出冷汗。
    院角一隻陶甕靜靜立著,甕口覆著舊布,布下隱約有藥渣堆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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