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問青皮,莽夫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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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草起身,袖口鬆煙墨未幹,沾在粗布上留下一道灰痕。他未拂去,隻將手探入藥囊,指尖觸到銀針的冷硬。腳步未停,徑直穿過回廊,傳令聲隨風散入偏院:“召青皮,西庫藥材倉。”
片刻後,青皮踏入倉庫。門在身後合攏,隔絕外音。他站定,肩背繃緊,目光掃過堆疊的麻袋與木箱,最後落在甘草臉上。
“你遞出的點心,”甘草開口,聲音不高,“可還留有樣本?”
青皮一怔,隨即從懷中取出油紙包,雙手呈上。包裹未拆,邊角壓得平整,顯是刻意保存。
甘草接過,當麵解開。三枚豆沙酥並列其中,表皮微裂,餡料飽滿,與宴席所用無異。他取一枚置於掌心,以銀針自中心穿刺而過。針身清亮,無變色跡象。再以刀片剖開,露出內裏棕紅餡心,撚少許於指尖,輕抹舌尖。
味甜潤,微帶芝麻香,無苦、無麻、無澀。
他抬眼:“這便是你當日所遞?”
“正是。”青皮答得幹脆,“我親手封存,未曾離身。”
甘草點頭,將點心殘樣收入小瓷罐,貼身收好。動作沉穩,不疾不徐。
“你既端盤,可記得佛手何時靠近案幾?”
青皮皺眉回憶:“我轉身去倒茶,聽見衣袖擦過碟沿的聲音。回頭時,他人已在案前,手已收回。”
“可曾見他觸碰點心?”
“未見入口。”青皮搖頭,“但他低頭嗅了一下,像是聞味道。”
甘草靜默片刻。若為誣陷,必添油加醋;此等陳述,反顯克製。真話往往藏於細節之間,而非情緒宣泄。
“你為何不早報此事?”
青皮垂首,喉結滾動,良久方道:“半月前,佛手召我入室,問‘理氣藥現存幾何’。我如實報了數目。他又說‘舊規當改,新人當立’,語氣不像議事,倒似試探。”
甘草目光微動。
理氣藥——柴胡之後第七味引藥,逆藥閣所需之物。佛手查庫存,非為商會日常調度,而是確認供給是否充足。
“後來呢?”
“次夜,我在後巷取藥,看見他在牆角與一人會麵。”青皮聲音壓低,“黑衣蒙麵,左手拄杖,步子有些跛。兩人說了不到半盞茶工夫,便分開了。”
甘草記下:左杖、微跛。非尋常仆役,亦非江湖遊醫。
“你可知他們談了什麽?”
“聽不清。隻隱約聽見一句——‘貨已備齊,隻待人應’。”
甘草眼神漸冷。這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有布置。青皮被指認為“端盤人”,不過是棋局中的一枚棄子,用來攪亂視線,掩護真正執行者。
他看向青皮袖口,一點褐黃油漬凝結在布紋間,是點心餡料殘留。
“你袖上這點汙跡,經我查驗無毒。”甘草沉聲道,“足證你未參與投毒。此案有人布局,欲借你之手成亂局。”
青皮身體一震,抬頭望來,眼中怒意翻湧,又夾雜一絲羞慚。他本有望接任會長,無需鋌而走險。如今卻被推至風口浪尖,淪為他人刀下替罪之人。
“你恨他?”甘草問。
青皮咬牙:“我不怕死。隻怕死後名聲盡毀,被人說是害死陳皮的凶手。”
“那你現在敢說真話?”
“我說了。”青皮直視對方,“你要如何處置我?”
“暫留此地,勿對外提今日談話。”甘草轉身欲行。
“等等。”青皮忽然開口,“那黑衣人離去時,手裏攥著一塊布巾,像是從佛手那裏接來的。布角露了一截,顏色深藍,繡著半枝花葉。”
甘草腳步一頓。
靛藍織錦,藜蘆紋樣——宮中繡坊規製。此前在毒袋夾層所見碎片,與此吻合。佛手不僅與逆藥閣勾連,更可能直接收受宮中指令。
線索再度閉合。
他未回頭,隻道:“記住你說過的話。若有變動,我會再來找你。”
言罷,推門而出。
外頭天光正午,日影斜照廊柱。甘草行至中庭,腳步不停。藥童迎麵而來,低聲稟報:“佛手公室仍無人進出。”
甘草頷首,繞過主堂,轉入東側窄道。兩側高牆夾峙,僅有尺許空隙。盡頭便是佛手辦公之所,門楣懸一方烏木匾,刻“理事”二字,筆鋒峻利。
他立於門前,未叩門,亦未推。右手緩緩撫過腰間藥囊,指尖再次觸到那枚銀針。針身微涼,一如此刻心境。
方才在倉庫,他故意未問青皮更多細節,亦未提及“莪”字藥袋或織錦碎片。真凶尚在暗處,稍有驚動,便會銷毀證據。唯有步步為營,方能逼其現身。
他回想佛手昨夜兩次折返賬房的情景——取走暗紅簿冊,歸還時墨滴覆姓。那一筆遮掩,暴露了心虛。而“枳殼”被畫紅線,意味著清除程序已然啟動。下一個名字,或許已在紙上。
此時,遠處傳來輕微響動。是門軸轉動之聲。
甘草不動,隻將左手垂落身側,掌心朝上,隨時可探入袖中取物。
門開一線,一道身影閃出,迅速合攏背後門戶。那人未察覺角落佇立之人,低頭疾行而去。
甘草看清其衣角——深藍布巾,一角微卷,露出半枝根莖紋路。
他緩步上前,立於門扉之前。
門縫內透出淡淡墨香,混著陳年木料的氣息。桌案位於靠窗處,硯台未蓋,朱筆擱於架上,筆尖尚濕。
他未進門,隻抬手輕推。
門軸無聲滑動,開啟寸許。
視線切入室內,第一眼便落在書架底層。一隻暗紅簿冊斜插其間,封麵磨損,邊角泛白。正是昨夜佛手反複取閱之物。
甘草凝視片刻,緩緩抽出袖中鐵尺,準備挑開門閂。
就在此時,屋內傳來紙頁翻動聲。
有人在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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