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破廟捕,菖蒲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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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罐裂口邊緣的泥土被夜露浸軟,甘草指尖一撚,碎屑無聲落地。他未再看那半截倒影,翻身上馬時刀柄磕在鞍側,發出沉悶一響。
子時三更,八名衙役已按方位潛伏於破廟四周。枯井旁的土坡上,甘草解下佩刀橫置膝前,左手握緊一包石灰粉。遠處廟門歪斜,門軸鏽蝕,風過時微微顫動,如喘息。
午時將至,日頭偏南。
一道青布身影自東南而來,肩背皮囊,步履沉穩。石菖蒲立於廟前,左右環顧,袖中滑出一枚銅牌輕叩門框三下。廟內無應,他推門而入,皮囊擱地,解開係繩查驗銀兩。
甘草抬手,竹哨抵唇。
哨音撕破寂靜,前後夾擊。鐵索飛擲,鎖鏈破風而至。石菖蒲猛然揚袖,灰煙噴湧,卻被石灰粉撲散。兩名衙役掩麵後退,其餘三人疾衝而上,將其按跪於地。皮囊撕裂,陶罐滾出,密封泥封刻有“茯苓”二字。另有一布條纏於罐底,展開見暗紅斑痕——試藥者血樣無疑。
“搜身。”甘草走近,聲音不揚。
石菖蒲嘴角滲血,冷笑不語。腰間短刃被抽出,袖袋翻出密信一封,火漆完好,印為逆字紋。內袋再掏,得小瓷瓶,藥丸微黃,氣味辛烈。
甘草命人取雞一隻,當場化藥灌喉。片刻,雞羽炸立,雙目失焦,繞殿狂奔,撞柱昏厥。
“控心劑已成形。”甘草收瓶入懷,“你以活人為試,罪無可赦。”
石菖蒲閉目:“酸棗仁可還活著?”
“招了。”甘草道,“她說你是誘她入局之人。”
“她蠢。”石菖蒲睜眼,“但不算惡。真正惡的,是那個殘廢的‘主上’。”
甘草蹲下,與他對視:“你說‘九味已齊’,茯苓是第九?那前十呢?”
石菖蒲不答。
甘草取出一張殘頁,攤於掌心:“這是她在密室燒剩的暗號表。‘引藥序列:遠誌啟智,酸棗寧神,茯苓鎮魂’——接下來是什麽?”
石菖蒲目光微動。
“你不說,我便當她是共謀。明日午時,她與你同押赴市曹,焚身示眾。”
“住口!”石菖蒲突然低喝,“她不知後果!我隻是讓她遞一壇酒,說是調和藥性……誰讓她多問一句‘若無甘草如何代’?那是破綻,不是勾結!”
甘草不動聲色:“那你為何留根須於門縫?又為何在托盤邊緣刻‘逆’字?”
“我要你們找到我。”石菖蒲冷笑,“不然,你們怎會追到酒肆?怎會識得‘藜蘆宮’?我又怎能把話帶到?”
“你想說什麽?”
“我想讓你們知道,這不是買賣,是獻祭。”他緩緩抬頭,“十二味引藥,每一味都沾血。遠誌那味,是鬱金親手毒殺其師;酸棗這味,是酸棗仁賣母換錢;茯苓這一味……是用整個藥坊做餌,釣一個肯信‘缺甘草無妨’的傻子。”
甘草盯著他:“所以你來取尾款,也是計劃一部分?”
“尾款?那五百兩銀票,是餌。”石菖蒲咳出一口血,“真正的報酬,在這裏。”
他從貼肉內袋掏出一角泛黃羊皮,邊緣焦灼,似經火焚。圖上山勢蜿蜒,中央標注“藜蘆宮”,另有細線連接三處據點,其一標為“海藻島”。
“這是去‘藜蘆宮’的地圖碎片。”他遞出,“拿去。但我勸你,別走太近——那裏的人,恨‘調和’入骨。”
甘草接過,觸感粗礪,羊皮背麵有極淡墨跡,似曾書寫後洗去。他收入袖中,未言謝。
“還有三味未集?”他問。
石菖蒲點頭:“三七、紅花、丹參。活血三藥,缺一不可。三七通瘀,紅花行滯,丹參養心。集齊十二味,方可煉成‘控心丹’,令百藥聽命,萬方歸一。”
“十年前滇南三七案,是你做的?”
“不是我。”他搖頭,“是莪術。為了搶第一份純粉,屠了三戶人家。最後卻說桃仁是凶手,一把火燒了屍首。你知道為什麽選桃仁?因為他姓‘逃’,逃不掉。”
甘草沉默。
“你們查不到首腦。”石菖蒲忽然笑,“因為首腦早就死了。現在的‘主上’,是個殘廢,坐在輪椅上,靠一根銀針續命。他不能走,不能說,隻能寫。每一個命令,都是用針尖蘸血,在紙上戳出來的。”
“他是誰?”
“你不會想知道。”石菖蒲閉目,“等你走到那一步,自然會看見他的臉。而那時,你也成了下一個他。”
甘草起身,揮手命人鎖囚。
石菖蒲被鐵鏈縛住雙臂,押至廟外囚車。車輪壓過碎石,吱呀作響。一名衙役欲蒙其麵,被甘草攔下。
“讓他看著路。”他說,“這條路,他走得夠久了。”
返程途中,日影西斜。
甘草策馬前行,懷中地圖碎片與供詞筆錄緊貼胸口。前方城郭漸顯,藥坊簷角在暮色中隱約可見。他未加快腳步,亦未回頭。
身後囚車內,石菖蒲忽然開口:“甘草。”
甘草勒馬。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偏偏是你?”
甘草不語。
“因為你從不用毒。”石菖蒲望著天際殘陽,“你隻用藥,隻講調和。而這世上最怕調和的,就是那些早已失衡的人。”
風卷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間一塊褪色布條,繡著半個模糊的“陳”字。
甘草調轉馬頭,繼續前行。
囚車輪軸碾過一道斷溝,顛簸中,石菖蒲的手指悄然鬆開,一枚銅牌滑落縫隙,嵌入木板夾層。
甘草右手按在刀柄上,指尖觸及一絲濕意——方才石灰粉未擦淨,汗滲其中,結成薄垢。
他未察覺。
前方藥坊門口,一盞燈籠剛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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