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引藥爐,藜蘆恨
字數:3838 加入書籤
鐵門開啟的刹那,一股濃烈的甜腥氣撲麵而來。那氣味像是陳年的藥渣混著新碾的紅花汁,在熱力催逼下蒸騰成霧,紅得發暗,貼著牆角往上爬。爐火在密室中央跳動,映得石壁泛出銅鏽般的光。
藜蘆盤坐在爐前,背脊挺直如針,懷中抱著一隻青布包裹的匣子,指節扣得發白。他沒有回頭,隻低聲說:“你們踩著三七粉來的路,可認得那是誰的骨灰摻進去的?”
甘草抬手,柴胡停步。黃芩的手已探入袖中,銀針未出,氣息先凝。
爐身鑄滿刻痕,十二味引藥之名列於其上。甘草一眼便見,“甘草”二字所在凹槽幹涸空白,其餘十一味皆有殘漬滲入紋路,尤以“紅花”一道最為濕潤,似剛滴入不久。爐底火焰幽紅,燒的正是三七粉與紅花汁的混合物,火心處浮著一層油狀膜,隨呼吸般微微起伏。
“你等我們,就是為了完成它?”甘草聲音不高,卻壓住了爐火的劈啪。
藜蘆緩緩轉頭,臉上無怒,反帶笑意:“我不等你們,等誰?這爐子二十年未啟,就差一個名字——一個本該調和百毒,卻被天下奉為佐使的名字。”
他站起身,掀開衣襟。胸腹之間疤痕縱橫交錯,皮肉扭曲如枯藤纏繞,深處尚有暗紫脈絡隱隱搏動。
“當年我寒疾入髓,醫者用附子烏頭猛攻,卻吝加一味甘草。說是怕緩了藥性,誤了療程。”他聲音低啞,字字如磨刀,“結果呢?經脈焚盡,半身枯槁。他們說這是‘峻藥傷本’,可我問你——若不用峻藥,病能除嗎?若不破而後立,命能活嗎?”
甘草未動。
“從那天起我就明白,調和是軟弱,是拖延,是讓毒在體內多喘一口氣。”藜蘆將匣子輕輕放在爐側,“世人畏猛藥如虎,卻不知真正的虎,是那些拖著病人慢慢腐爛的‘穩妥之道’。”
黃芩忽然開口:“紅花汁已滲入爐心,隻需再添一味血引,便可啟靈。”
“不錯。”藜蘆冷笑,“而第十二味,就是你。你的血能融百藥,隻要一滴,控心劑便永不潰散。不是因為你是解藥,而是因為你曾是調和的象征——我要讓這爐毒,以你為祭,宣告調和之道終結。”
甘草盯著爐底銘文,終於看清那被煙熏掩蓋的一行小字:“融和之始,必以甘緩。”
他尚未開口,頭頂瓦片驟然碎裂。
一人自高處躍下,落地時左膝跪地,右手橫刃向前,直指藜蘆咽喉。那人麵容枯槁,雙目赤紅,額角青筋暴起,竟是早已失蹤多年的石菖蒲。
藜蘆閃身避讓,肩頭仍被劃開一道血口。他踉蹌退至爐東,怒視來人:“你竟沒死?”
“我該死?”石菖蒲咬牙切齒,“三年前你就該死!你說我弟性緩無用,活剖取腦配藥時,可想過今日?”
甘草瞳孔微縮。他記得石菖蒲曾提過幼弟早夭,卻從未知真相如此殘酷。
“你弟弟不肯交出控心劑配方。”藜蘆冷聲回應,“他要等、要查、要反複驗證——這種人,活著隻會壞事。”
“所以他該死?”石菖蒲嘶吼,“你把他釘在藥床上,剜開天靈蓋,拿他的腦髓試藥!你說那是為了藥道進步?那是瘋魔!是畜生做的事!”
藜蘆不語,隻是將匣子往爐邊又推了一寸。
柴胡悄然取出藥筆,在冊上記下二人言語。黃芩則蹲下身,指尖輕觸爐底邊緣,察覺溫度異常——爐殼外冷內熱,但底部接縫處已有細微裂痕,似承受不住內部壓力。
甘草低聲問石菖蒲:“你何時知曉真相?”
“五年前。”石菖蒲目光未移,“我在逆藥閣舊檔裏翻到一份記錄,寫著‘石氏次子,神識清明,腦髓活性極佳,宜作引藥基質’。那是我親手寫下的病案編號。”
他喉頭滾動,聲音沙啞:“我原以為他病逝於藥試,沒想到……是他替你完成了第一版控心劑。”
藜蘆忽笑:“沒錯。他是第一個成功承載控心劑的人。可惜,太仁慈。他總說‘劑量再減些’‘再觀察幾日’,可藥道豈容猶豫?唯有徹底掌控,才能根除混亂!”
“那你現在呢?”甘草突然開口,“你也失控了。你恨調和,可你自己,早已被仇恨調和成了另一種毒。”
藜蘆臉色一沉。
石菖蒲不再多言,持刃逼近。兩人瞬間交手,刀鋒擦過爐身,火星四濺。一次撞擊中,爐體震顫,火焰猛然竄高,紅霧翻湧如潮,幾乎撲到甘草麵前。
黃芩低聲道:“爐溫不穩,底部有滲漏跡象,若再受重擊,可能炸裂。”
甘草未應。他的目光落在藜蘆懷中那青布匣上——方才跌撞之際,一角露出褐黃色粉末,形質極似三七,卻又多了幾分焦黑顆粒。
“你燒的根本不是完整的引藥。”他忽然說,“你在用殘方強行啟爐。缺了甘草,你也隻能靠猛藥堆砌,妄圖壓過調和之力。”
藜蘆冷笑:“隻要有足夠多的紅花汁,足夠強的執念,就算沒有你,這爐也能開。”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那你為何還留著‘甘草’的位置?”甘草步步逼近,“為何不讓它空著?為何不讓世人知道,你連這個名諱都不敢抹去?”
藜蘆眼神一閃。
就在此時,石菖蒲一刀劈下,藜蘆側身閃避,後背撞上爐壁。那一瞬,爐底裂縫中逸出一絲細煙,帶著硫腥與焦苦,迅速融入紅霧。
黃芩立即後退半步:“藥性開始異變,不能再拖。”
柴胡合上冊子,握緊藥匣。
甘草站在爐前,距火焰不過三尺。他看見爐心凹槽深處,有一枚極小的銅片嵌在縫隙裏,形狀殘缺,隱約是個“引”字輪廓——與紫蘇尋回的那枚,本是一對。
石菖蒲與藜蘆再度纏鬥,刀刃卡進爐腳支架。金屬扭曲聲中,爐體傾斜半寸,火焰猛地向一側偏移,照出牆上一道新影:那影子並非四人中的任何一個,而是五道人形輪廓,圍爐而立,仿佛早已注定此局終須五人共赴。
藜蘆抬頭,看見自己的影子被拉長,覆在“甘草”刻痕之上,像是一種褻瀆的覆蓋。
“你要這爐成,還是毀?”甘草問。
“我要它成。”藜蘆嘶聲,“我要天下人都嚐嚐,什麽叫無法調和的痛。”
“那你錯了。”甘草伸手按住爐沿,“真正的痛,是你到現在還不明白——你之所以殘,正是因為少了那一味甘草。而你現在,還想讓所有人陪你一起缺味而活。”
石菖蒲一刀逼退藜蘆,刀尖直指其心:“這一刀,是我弟的。”
藜蘆獰笑,反手抽出匣中最後一包藥粉,作勢要撒入爐心。
黃芩疾呼:“不可!那粉混了陳年灰燼,一旦入火,藥毒逆轉,方圓十丈皆成死域!”
甘草未動,隻將左手緩緩覆上爐頂。
喜歡甘草斷案集請大家收藏:()甘草斷案集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