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藥鬥酣,調和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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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草掌心貼住爐頂的刹那,鐵殼震顫如困獸喘息。裂縫中逸出的硫腥氣驟然轉烈,爐心紅霧翻湧,一道暗影自藜蘆袖底疾射而出——他猛擊爐身,殘存附子粉末遇高火爆燃,火舌卷著毒霧呈螺旋狀撲向甘草麵門。
    黃芩旋身退步,袖口一抖,寒性黃芩粉如雪撒出,迎上火焰即刻凝滯。火勢稍斂,柴胡已翻腕傾囊,藥液潑入爐口,正是那劑加了甘草的改良柴芩湯。藥汁落地未濺,反將殘粉裹成團塊,黏連於爐壁凹槽,十二味引藥彼此牽製,再無法聚合生變。爐心嗡鳴由急轉滯,終至沉寂。
    藜蘆雙目赤裂,猛地抽出腰間銀朱毒匕,直撲甘草。刀鋒破空帶起鏽腥之氣,所經之處皮肉如灼。石菖蒲橫刃欲攔,卻被餘波掃中左臂,整條經脈頓時麻木,兵刃脫手砸地。
    甘草不退,反迎上前一步,指間抖開一小包粉末,揚手灑向藜蘆麵門。那是加了甘草的茯苓遠誌丸碎末,藥氣清平,專克躁烈之毒。藜蘆鼻腔吸入瞬息,動作驟僵——他一生拒用緩藥,體內陰陽久已失衡,此刻甘平之氣入絡,竟如冰針穿髓,神誌為之一蕩。匕首墜地,發出短促金鳴。
    爐火雖熄,殿內殺機未散。石菖蒲踉蹌追擊時被斷裂爐腳刺穿大腿,血流如注,跪倒在地。他咬牙拔出鐵片,傷口噴血不止,意識漸沉。殿門機關封鎖,外無援手。
    壁外傳來三聲輕叩,間隔均等。麥冬伏耳於石縫,回以兩短一長。熟地立即從懷中取出甘草根段,貼上符文鎖芯。藥力腐蝕片刻,酒液引燃埋設火藥,轟然一聲,後殿石壁炸開尺許缺口。
    幹薑與紅花背負藥箱衝入。熟地搶前一步,取出速生血藥——加當歸、甘草的深褐藥丸碾碎灌入石菖蒲口中。藥力行開,斷脈自行收束,出血漸止。紅花俯身查驗傷處,指尖觸到一股異樣熱流,低聲:“毒已入血。”
    “用我配的洗髓散。”幹薑遞過瓷瓶,“劑量減半,他撐得住。”
    甘草立於爐前,目光未離藜蘆。對方癱坐於地,四肢微顫,眼神渙散,卻仍死盯著爐身上“甘草”二字的空白凹槽。黃芩走來,低語:“藥毒封存,但爐體裂痕深入基座,若再受震蕩,殘留藥性可能逆衝。”
    柴胡合上記錄冊,念道:“缺甘草則毒自潰。”
    甘草未應。他彎腰拾起一片自爐縫飄落的焦紙,其上字跡半毀,唯見“燥極需甘緩”五字殘存。晚風穿殿,吹動他腕間“和”字手鏈,發出細微碰撞聲。
    麥冬與熟地守於破壁處,幹薑開始調配清毒藥湯。紅花蹲在石菖蒲身旁,以銀針導引藥力。柴胡走到爐邊,伸手撫過十二味引藥銘文,指尖停在“紅花”一道濕潤痕跡上。
    “這爐子燒了三年七個月。”柴胡說,“每一味藥都試過不下百次。”
    “不是試藥。”甘草終於開口,“是祭。”
    藜蘆忽然抬頭,聲音嘶啞:“你說我不懂藥?我比誰都懂——猛藥才能破局,緩藥隻會拖死病人!”
    “那你告訴我,”甘草走近一步,“你弟弟當年為何不肯交出配方?”
    藜蘆瞳孔驟縮。
    “因為他知道,沒有甘草的控心劑,根本不是藥。”甘草聲音不高,“是刑具。你恨世人畏猛藥如虎,可你自己,早已成了那隻噬人的虎。”
    藜蘆喉頭滾動,想反駁,卻張不開嘴——方才吸入的藥粉仍在經脈中遊走,壓製著他體內積年燥毒。他顫抖的手伸向懷中,摸出一枚銅牌,邊緣磨損嚴重,正麵刻著半個“引”字。
    甘草認得它。另一半,已在紫蘇手中。
    “你以為你能毀掉調和之道?”甘草蹲下身,與他對視,“可你每一步,都在證明它的必要。你怕甘草緩藥力,就用紅花壓陣;怕藥性潰散,就要黃芩鎮守;怕失控,就得找一個能融百藥的血引——你嘴上說著破而後立,實際上,卻在偷偷拚湊一個完整的方子。”
    藜蘆嘴唇發白。
    “你不是要終結調和。”甘草緩緩站起,“你是想成為唯一的君藥,讓所有人當你的佐使。可藥無貴賤,隻有配伍得當,才能治病救人。”
    柴胡突然指向爐底:“銅片動了。”
    眾人凝神。隻見爐縫中嵌著的殘缺“引”字銅片,正在微微震顫,仿佛有另一股力量在遠處呼應。甘草伸手欲取,指尖剛觸到金屬表麵,整座爐體突然發出低沉嗡響,裂縫中滲出一絲極淡的紅光。
    幹薑疾呼:“藥核未滅!有人在外激活共鳴!”
    麥冬立刻躍至破壁邊緣了望,喊道:“東側碼頭有船靠岸,黑帆,無旗。”
    “是逆藥閣殘部。”熟地迅速檢查藥箱,“他們想遠程引爆殘留藥性。”
    甘草轉身下令:“柴胡記下所有銘文,黃芩封爐裂口,幹薑準備清毒湯潑灑基座。紅花,護住石菖蒲。”
    他自己則走向殿角一堆廢棄藥匣,從中翻出一隻密封陶罐。打開後,倒出些許深褐色粉末——那是滇南帶回的正宗三七粉,未經任何篡改。
    他將粉末均勻撒在爐身四周,形成一道環形藥障。又從袖中取出半枝蓮所贈的正品甘草切片,貼於爐頂中央。藥氣交融,爐體震動漸弱,紅光退隱。
    藜蘆看著這一幕,忽然笑了,笑聲幹澀如砂紙摩擦:“你以為……這樣就算贏了?”
    “不算贏。”甘草望著他,“隻是阻止了一場災難。”
    “可災難……從來不會停止。”藜蘆喘息著,“隻要還有病,就有藥;隻要有藥,就有人想掌控它。”
    甘草沒說話。他低頭看著自己沾滿灰燼的手,指節處有一道舊傷,是早年試藥時留下的。風吹進來,帶著海的氣息。
    紅花低聲問:“接下來怎麽辦?”
    “等。”甘草說,“等京兆府的拘票,等紫蘇的審令,等天下人知道,什麽叫真正的藥道。”
    殿外潮聲隱隱,浪拍礁石。破壁處透進一線天光,照在爐身上,恰好落在“甘草”二字的凹槽裏。
    甘草伸手,將那枚殘缺銅片輕輕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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