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同盟散,故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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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霧漫過碼頭石階時,馬車輪聲碾碎了最後一片殘霜。甘草未披鬥篷,腕間那串甘草珠鏈隨步微顫,黃銅“和”字在袖口若隱若現。他立於渡口盡頭,目光掃過即將啟程的幾艘貨船。
    青皮已登上南去的烏篷船,臨行前從懷中取出一紙包,遞還甘草。紙角微翹,內裹三錢理氣藥粉,摻著三分細如塵末的甘草。“江南醫館今起用此方,”他說,“病人服後不躁不鬱,說是‘穩’。”甘草接過,指尖觸到藥粉的溫潤,隻點頭,未語。
    人參立於另一側官船上,手中捧著一卷文書,封皮朱批清晰。他拱手作別:“宮中核驗法已改,凡入貢藥材,必驗配伍,無甘草調和者,不得入庫。”話音落下,身後兩名太醫令隨從將文書副本收入鐵匣,加鎖封泥。
    岸上,茯苓正指揮藥坊夥計搬運木箱。每隻箱麵皆印紅字——“茯苓遠誌丸”,其下另加一行小字:“甘草調和”。她轉身望來,隔空一禮,唇形無聲吐出兩字:安和。
    酸棗仁背著藥箱,已踏上巡街長路。他邊走邊低聲念誦新編口訣:“真藥性平和,假藥味偏烈,識得甘草香,百毒皆可覺。”聲不高,卻一字一句,踏進青石縫隙。
    甘草目送諸人遠去,直至帆影盡沒於江霧。他返身登車,簾布垂落前,最後回望一眼碼頭。空蕩的石埠上,隻剩幾道車轍印,通向不同方向。
    深秋午後,中和堂內爐火輕沸。甘草親自執壺,將陳皮與甘草片投入砂銚,水汽漸升,藥香彌漫。爐旁小幾上,兩盞粗瓷茶碗並列,一碗已滿,另一碗尚空。
    門響,蘆根推簾而入,身後跟著黃芪。二人衣襟沾露,顯然是趕早來的。蘆根笑咧嘴:“你還記得不?當年查麝香案,我躲在櫃後頭,聽見你翻檔案的腳步聲,抖得像篩糠。”黃芪解下外衫掛於架上,接口道:“我還以為你會被雄黃熏倒,結果你反倒把解毒湯喂給我喝。”
    三人哄然。甘草斟滿第二碗茶,遞出。蘆根接了,吹氣散熱,忽正色:“說真的,那年若不是你死守‘調和’二字,逆藥閣早把天下藥性攪亂了。”
    黃芪舉盞,沉聲道:“咱們這些人,能活到現在,全靠一味‘緩’字。”
    柴胡不知何時已坐於角落椅中,一直未言。此刻他緩緩起身,端起冷茶,也舉了起來。眾人靜默片刻,一一舉盞。瓷碗相碰,聲輕如葉落。
    茶未盡,門外腳步又至。藥童捧信進來,呈於案上。信封紅紙,滇南特製土箋,火漆印為三七花形。
    甘草拆信,動作平穩。信紙展開,一片曬幹的甘草葉從中滑落,輕貼掌心。葉脈清晰,十字刻痕朝上,邊緣以極細墨筆寫下四字:“謝調和之恩”。筆跡娟秀,卻力透紙背。
    信中寫道:白及已在縣衙掛牌行醫,敢當庭指認偽藥販子;幹薑任滇南藥材巡檢,每月親赴三縣查驗藥鋪;三七甘草丸列為州府常備急救藥,百姓家中多有儲藏。末尾一句:“她終於不必再躲了。”
    甘草讀罷,撫葉良久。他起身走向藥櫃,取下《藥材圖譜》,翻至“紅花”條目。頁間本無夾物,此刻他將那片甘草葉輕輕放入,合書,置於案右。書脊朝外,一如歸檔。
    爐上砂銚突響,水沸溢出,撲滅一角炭火。甘草回身揭蓋,蒸汽衝麵,未避。
    簷外風動,鈴聲輕響。他伸手扶住傾倒的茶碗,指尖觸及杯壁餘溫。
    燭火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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