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苗疆霧隱,情蠱現端倪

字數:6416   加入書籤

A+A-


    簷角銅鈴的餘響尚未散盡,甘草已抬腳跨出中和堂門檻。風從巷口卷來,吹動他袖口一道暗紋——那是滇南舊路上沾的泥灰,未及拂去。
    馬蹄聲碎在石板道上,麥芽追至階前,隻看見一襲青衫沒入晨霧。信使遞來的竹筒尚有餘溫,筒底刻著“苗疆”二字,漆色斑駁。
    三日後,夜雨初歇。
    木樓客棧立於山坳,簷下燈籠浸水泛紅。甘草推門而入時,腕間珠鏈輕撞門框,銅“和”字磕出一聲悶響。金銀花緊隨其後,抖了抖傘上的水珠,目光掃過堂中兩張空椅、一隻傾倒的茶杯。
    未及落座,門被猛地撞開。
    女子跌進來,發髻散亂,手中攥著一方染血手帕。她雙膝一軟,跪倒在甘草麵前,聲音撕裂:“救我……川烏要殺我!”
    甘草未扶,也未退。他蹲下身,視線與她齊平。女子麵色青白,唇邊幹裂,指尖微顫如秋葉。他伸手探其腕脈,觸到一股遊走不定的寒流,似有活物潛行經絡。
    “你叫什麽?”
    “赤芍……我是赤府藥使。”她喘息著,“昨夜他磨刀,說情蠱無解,隻能用我的血續命……七日內不死即瘋。”
    金銀花取銀針自袖中,輕輕刺入其耳後翳風穴。針尾微顫,映出一絲極細的銀光。她迅速抽出,對著燈火細看——針尖沾著半縷銀絲,細若蛛線,卻韌如鋼絲。
    兩人對視一眼。
    金銀花低聲道:“控心線入脈,已被引動。”
    甘草起身,將赤芍扶至內室。床榻陳舊,褥麵泛黃。他讓她躺下,喂服微量甘草粉調水。片刻後,她呼吸漸穩,眼神清明了些。
    “你說川烏是你夫君?”
    “是……也是赤府執藥人。”她咬唇,“三年前成親當日,他親手為我種下情蠱。那時他說此蠱同心同命,永不相負……可半月前,他忽然翻查古方,說唯有煉出‘斷情丹’,才能解脫。”
    “斷情丹需何藥引?”
    “活人心頭血,配以七年情蠱宿主之淚。”她顫抖著掏出那方血帕,“這是我昨夜割掌所留。他說再不交出血樣,便要用刀取。”
    金銀花接過帕子,指尖撚開血漬邊緣。銀絲果然嵌在纖維之中,呈螺旋狀纏繞,遇體溫則微微收縮。
    “這不是尋常蠱術。”她沉聲,“這是‘牽魂引’,苗疆禁術。施術者可通過銀線感知宿主動靜,甚至操控神誌。”
    甘草默然片刻,轉身走向窗邊小幾,倒了一杯熱茶,擱在靠近梁柱的位置。蒸汽升騰,模糊了窗紙上的樹影。
    他退後兩步,袖中滑出一片薄甘草片,投入自己杯中。茶湯微褐,香氣淡而不散。
    屋內寂靜。
    忽地,瓦片傳來極輕一響,像是貓尾掃過屋脊。甘草不動,隻將手中茶杯往窗沿推了半寸。熱氣依舊升騰,但杯麵浮沫悄然裂開一道細紋。
    金銀花緩緩卷起袖口,三枚銀針已夾指縫間。
    甘草低聲問赤芍:“川烏平日製藥,在何處?”
    “後山藥室……獨門獨戶,外人不得入。”她閉眼,“但他今早去了鎮北祭壇,要到明日才回。”
    “你如何逃出?”
    “他走後,控心線鬆了一瞬。我咬破舌尖逼醒神智,翻牆逃來此處。”她睜開眼,“我知道你們是從中原來的藥師……求你們毀掉藥爐,否則……”
    話未說完,她忽然抽搐,喉間發出咯咯聲響。金銀花疾點其膻中、神庭二穴,才止住痙攣。
    “銀線反噬。”她收針,“再受刺激,她會失語。”
    甘草盯著那杯茶,忽然伸手覆住杯口。三息後揭開——杯沿內側留下一道極淡的腥味,似腐葉混著鐵鏽。
    “斷腸草汁。”他低語,“有人想毒死她,或滅口。”
    金銀花皺眉:“是誰?川烏已派人追蹤?”
    “未必是他。”甘草望向橫梁,“剛才那人,若隻為殺人,不必等到現在。他是在聽。”
    “聽什麽?”
    “聽她說出藥室所在。”
    話音未落,窗外樹影一晃,一道黑影自簷角倒躍而下,落地無聲。甘草推開窗,隻見泥地上一枚釘形暗器半陷其中,尾部刻著一個“附”字。
    “是附子。”金銀花認得那標記,“他曾隨藜蘆習藥,擅用毒針。”
    “他為何跟蹤我們?”
    “或許不是我們。”甘草收回視線,“是他也在找川烏的秘密。”
    赤芍昏睡過去,呼吸微弱。金銀花為其蓋上薄被,低聲問:“明日真要去藥室?”
    “必須去。”甘草取出隨身藥囊,挑出三片厚實甘草根,分別置於門窗縫隙,“控心線畏甘緩之氣,短時不敢近身。”
    “可若川烏回來發現她失蹤……”
    “那就讓他知道。”甘草將血帕收入懷中,“他知道我們在查,才會慌。”
    金銀花看著他:“你不怕他是陷阱?”
    “怕。”他坐於燈下,摩挲腕間珠鏈,“但我更怕有人等不到明天。”
    燭火跳了一下。
    遠處山林深處傳來幾聲鼓響,沉悶如心跳。甘草忽然抬頭,望向梁上陰影處——方才那杯茶旁,多了一枚極細的銀針,針尾刻著“烏”字。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他不動聲色,將針夾起,放入藥囊底層。
    “附子留下這個,是要提醒我們。”金銀花喃喃,“還是警告?”
    “都不是。”甘草吹熄燭火,“他是想讓我們相信他站在我們這邊。”
    黑暗中,兩人靜坐不動。
    約莫半個時辰後,屋頂瓦片再次輕響,這次是離去的腳步。甘草起身,打開門,見院中空無一人,唯有一串濕腳印通向後巷,每一步間距精準,皆為三尺七寸。
    “練過輕功的人。”金銀花道。
    “而且習慣用左足發力。”甘草蹲下,指尖抹過泥痕,“左腿舊傷未愈,落地時微傾。”
    “像附子。”
    “像,也不像。”他站起,“附子走路從不留痕。”
    金銀花一怔。
    “有人在模仿他。”
    院外傳來犬吠,忽遠忽近。甘草返身進屋,守在赤芍床前。她額角滲汗,口中囈語:“……藥爐不能開……開了,蠱蟲就會飛出去……找到下一個心上人……”
    金銀花低聲問:“她說什麽?”
    “她說情蠱能轉移宿主。”甘草凝視她眉心,“隻要原宿主死前未解蠱,蠱蟲便會循著情念,撲向最親近之人。”
    “那川烏呢?他不怕?”
    “他隻怕失去控製。”甘草取出那方血帕,在燈下展開,“你看這血跡分布——不是割掌流出,是被人用針抽取後塗抹。他根本不需要她的血,他在演戲。”
    “演給誰看?”
    “給我們看。”
    金銀花倒吸一口冷氣。
    “他料到我們會來。”甘草將帕子折好,“所以他讓赤芍逃,讓她帶我們去藥室。”
    “那我們還去嗎?”
    “去。”他握緊藥囊,“但我們得先弄明白——到底是誰想讓我們去?”
    窗外霧起,濃得化不開。
    金銀花點燃一支安神香,煙線筆直升起,忽地在半空扭成一個結,隨即斷裂。
    她掐滅香頭,低聲道:“屋裏有東西幹擾氣息流動。”
    甘草點頭:“梁上還有人在。”
    “你還裝不知道?”
    “裝到他忍不住出手為止。”
    片刻後,屋頂傳來第三聲輕響,這次帶著焦躁。甘草忽然揚手,將一片甘草甩向橫梁。葉片撞上某物,發出金屬輕鳴。
    黑影一閃,躍出窗外。
    甘草追至簷下,隻見瓦片錯位,一根銀絲懸於空中,末端連著一枚微型陶罐,罐身刻著“情”字。
    “這是……蠱巢?”金銀花驚問。
    “不是巢。”甘草用鑷子夾住陶罐,“是餌。”
    “餌?”
    “有人想讓我們把它帶回藥室。”
    他正要收罐,忽覺頸後一涼——一片樹葉飄落肩頭,葉脈呈放射狀,中心嵌著半粒紅色粉末。
    他立即屏息,將葉置於瓷盤,滴入甘草汁。粉末遇液即燃,爆出一點猩紅火花。
    金銀花變色:“赤心血引。”
    “真正的血引。”甘草合上瓷盤,“說明川烏已經動手了。”
    遠處山巔,鼓聲再起,這次連敲六下。
    甘草望向後山方向,那裏隱現一抹幽藍火光,搖曳如鬼目。
    他轉身回屋,從行囊取出一張舊圖攤開——正是當年滇南殘圖修補後的全貌,邊緣標注著若幹苗疆禁忌之地。其中一處被朱砂圈出,旁注四字:情蠱歸墟。
    金銀花湊近看:“這地方……就在川烏藥室地下?”
    甘草未答。他拿起筆,在圖上畫了一條新線,連接藥室與祭壇。
    筆尖頓住。
    圖上原本空白的一角,竟浮現幾行極淡墨跡,像是多年後顯影:
    “情蠱非毒,乃念所聚。
    所愛愈深,反噬愈烈。
    欲解此蠱,先斬其心。”
    他盯著最後三字,良久不動。
    金銀花輕喚:“你在看什麽?”
    他收起圖卷,隻說一句:“明日進藥室,你帶銀針,我帶火折。”
    “要是機關呢?”
    “那就讓它炸。”
    “要是人呢?”
    他看向床上昏睡的赤芍,她眼角滲出一滴淚,恰好落在唇邊,被幹涸的裂口吸盡。
    甘草低聲說:“那就問他——既說同心同命,為何非要她死?”
    屋外霧濃如漿,吞沒了山路輪廓。
    簷下燈籠忽明忽暗,最後一次亮起時,照見窗紙上一道人影——並非來自屋內,而是貼在窗外,手持長刃,靜靜佇立。
    喜歡甘草斷案集請大家收藏:()甘草斷案集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