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暗巷追凶,荊芥中冷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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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草將殘賬收入懷中時,指尖不經意觸到一片幹枯的葉子,薄而脆,邊緣微微卷曲。他動作一頓,緩緩抽出那片荊芥貼身藏匿的枯葉。葉脈焦裂如蛛網,邊緣泛著詭異的青灰色——那是斷腸砂浸染後的征兆。他的心輕輕一沉,卻沒有聲張,隻是默默將葉子夾進隨身攜帶的《藥材圖譜》第十七頁。那一頁正寫著:“荊芥,味辛微溫,散風解表。”墨跡工整,藥性平和,如今卻被這片毒葉玷汙成了一紙無聲的控訴。
    門外,衙役押走陳皮的腳步聲在雨後濕冷的石板上漸行漸遠,簷角滴水也終於停了。金銀花蹲在廊下,指尖銀針細若遊絲,在昏黃燈籠光下挑出荊芥袖口裏殘留的一絲灰粉。她凝神片刻,眉峰微蹙:“不是尋常毒砂……這灰裏帶著苗疆火煉法子的餘氣,像是用活人試藥煉出來的。”
    甘草站在她身後,目光沉靜如井。他未答話,隻抽出隨身小刀,在掌心劃開一道淺口。血珠迅速湧出,溫熱黏膩。他按住傷口,將一截薄紙覆上血痕,再以銀針蘸取袖口粉末點在紙麵。刹那間,紙色微變,浮出淡青熒光,光暈如血脈般緩緩延伸,最終指向東南方向。
    他盯著那道光,心中已有決斷。“引毒紙顯了路。”聲音低啞卻清晰,“去城郊廢廟。”
    三人踏夜而行。霧從荒地深處升起,纏繞腳踝,像某種無形之手悄然拉扯。道旁荊芥叢連片瘋長,莖稈粗如拇指,葉片密密匝匝,在夜風中沙沙作響,仿佛無數人在暗處低語。甘草走在最前,手中引毒紙不斷輕顫,光點忽明忽暗,如同迷途之人的心跳。
    行至半途,一腳踩空,腳下碎裂幾塊幹枯根莖,一股腥臭撲鼻而來。他蹲下身,撚起殘渣細看,眉頭驟然鎖緊。“是假荊芥。”他低聲說,“人工催育,根部含迷魂散成分。”
    金銀花臉色微變:“有人故意布障,想亂我們視聽。”
    甘草不語,隻默默解下藥繩纏上自己手腕,另一端係住荊芥臂彎。他怕他在毒性發作時跌入陷阱,更怕他被人趁虛而入。荊芥察覺他的動作,抬眼望來,眼中迷茫與痛苦交織,卻終究沒開口。
    終於抵達一座塌簷破廟前。引毒紙驟然發亮,光芒幾乎刺目。廟門半傾,腐朽木梁吱呀作響。門楣之上,懸著一支斷箭,箭尾沾血斑駁,正是荊芥當日失竊之物。甘草仰頭望著那支箭,心頭一震——這不是巧合,是挑釁,也是線索。
    推門而入,廟內空寂如墓。香爐傾倒,灰燼尚存餘溫。甘草俯身撥開殘灰,指尖觸及一枚銅釘。他將其拾起,對著月光細看:釘帽刻有細密紋路,與陳皮商會密室燭台底座的刮痕完全吻合。
    “同一批人動過手腳。”他喃喃道,語氣冷得像霜。腦海中閃過那些賬冊上的隱秘記號、商會暗道裏的腳步聲、還有那一夜突然熄滅的燈……一切碎片開始拚合,指向一個深埋多年的陰謀。
    金銀花扶荊芥靠牆坐下,剛取出銀針欲探其脈,忽然屋梁上傳來一聲極輕的摩擦聲——似鼠爬,又似弓弦微顫。
    她警覺抬頭,可已遲了。
    一支毒箭自暗處疾射而出,直取荊芥咽喉!速度之快,連呼吸都來不及反應。
    甘草幾乎是本能般甩出手中藥繩。那繩早經甘草汁與皂角液反複浸泡,柔韌抗毒,此刻如靈蛇騰空,精準纏住箭身。他猛力一拽,箭矢偏斜,狠狠釘入石柱,發出沉悶一響。
    箭尾顯露一字——“蘇”。
    但他一眼看出破綻:筆畫生硬,有修補痕跡。原字應為“荊”,後來被刮去,強行改刻為“蘇”。這是栽贓,更是警告。
    荊芥猛然起身,似要衝向箭矢源頭,可眼前驟然一黑,膝蓋重重磕地,整個人伏倒下去。“箭上有……迷魂散……”話未說完,意識已然潰散。
    金銀花立即並指為針,疾點其任督二脈三處要穴,封住毒素上行之路。她額角滲出冷汗,呼吸急促,指尖微顫。“這毒不止迷神……還蝕經絡。”她咬牙道,“再晚半刻,他就廢了。”
    甘草拔下毒箭,借著微光細察箭鏃。表麵無光,卻暗藏螺旋槽,槽內殘留淡綠膏體。他以銀針挑取少許置於舌尖,苦中帶腥,舌根瞬間麻木,一股寒意順喉而下。
    “斷腸砂混合夢引燼。”他吐出毒物,聲音低沉如鐵,“和赤芍當年中的毒,同源。”
    風穿破窗,吹動半幅殘幡,獵獵作響。甘草環視四周,目光落在香爐深處一抹反光上。他伸手探入灰燼,摸出一塊燒焦的布角,上麵繡著半個“官”字。他指尖摩挲那殘紋,心頭震動——這不是普通標記,而是舊年官製藥坊的徽記,三年前隨一場大火消失於史冊。
    就在此時,屋角陰影裏傳來衣料摩擦聲。
    一人從供桌後緩緩站起,黑袍罩體,臉上蒙著層層藥紗,隻露出一雙幽深的眼睛。他右手緊握弩機,左手按在腰間革囊,姿態戒備如獵豹。
    甘草不動聲色,緩緩將毒箭插入地麵,雙手垂下,似欲退讓。那人稍鬆警惕,喉結微動,似要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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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一瞬,甘草突地抬腿踢翻供桌!香灰四濺,煙塵彌漫,遮蔽視線刹那,他已閃身逼近,銀針直取對方咽喉。
    黑衣人側身避讓,袖中甩出第二支毒箭。甘草旋身避過,藥繩再次出手,纏住箭杆猛力回拉。兩人僵持之際,金銀花從旁突襲,銀針刺入其肩井穴。黑衣人悶哼一聲,踉蹌後退,撞翻香爐。
    火炭滾落,映出他腰間革囊一角——露出半塊玉佩。
    甘草眼神一凝,心跳幾乎停滯。他不再糾纏,疾步上前,一腳踩住對方足背,銀針壓住頸側動脈。黑衣人掙紮不得,眼中閃過一絲絕望,隨即咬破牙間毒囊,嘴角溢出黑血,迅速蔓延至唇角。
    臨死前,他右手猛地插入香爐灰燼,將玉佩塞入深處,動作決絕,仿佛寧毀不交。
    金銀花搶上前,用鑷子夾出玉片。拂去灰燼,半個“蘇”字清晰可見,玉質溫潤,紋理呈雲渦狀,與蘇木宅邸書房暗格中那枚殘玉完全吻合。
    “但這不是蘇木的。”甘草接過玉佩,指尖撫過斷裂邊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他那半塊‘蘇’字下接‘木’,此塊卻連‘土’。”
    金銀花皺眉:“你是說——”
    “人參院判三年前丟失的家傳信物,據傳是半塊‘蘇’字玉,另一半應在蘇家手中。”甘草聲音低沉,每一個字都像壓在心頭,“若此玉出自黑衣人,說明他們本是一夥。真正的幕後之人,並非蘇木,而是……那個早已被世人遺忘的名字。”
    廟內死寂,唯有風穿隙而過,嗚咽如訴。荊芥伏在地上,呼吸微弱如遊絲。金銀花以銀針續命,手指微微發抖,不知是累,還是懼。
    甘草將玉佩與毒箭並置掌心。冷月照其麵,映出他眸中深不見底的寒光。片刻後,他撕下一片衣襟,將兩物包好,塞入貼身藥囊。動作極穩,未發一言,可胸中怒濤翻湧——有人拿藥殺人,有人借毒謀權,而真相,正被一層層毒霧掩埋。
    金銀花喘息稍定,抬頭看他:“現在回城?”
    甘草望向廟門之外。遠處京城燈火寥落,像被風吹散的星屑,看似寧靜,實則暗流洶湧。他知道,一旦踏入那扇門,便是踏入一張早已織好的網。
    “還不。”他說。
    他蹲下身,從荊芥懷中取出那本《藥材圖譜》,翻開第十七頁。幹枯的荊芥葉還在,旁邊多了一行新批注,墨跡未幹:
    “毒從藥來,藥亦可製毒。然執藥者心若偏,則藥反成刃。”
    他凝視良久,仿佛看見無數醫者曾在這頁紙上寫下濟世之誌,而今卻被命運嘲弄,淪為殺人的工具。他的手指緩緩合上書頁,動作輕柔,如同掩上一具棺木。
    廟外風勢轉急,吹得殘幡獵獵作響。甘草站在門檻之內,手按藥囊,目光落在石柱上那支毒箭的倒影上。
    影子被月光拉長,斜斜指向京城方向。
    一隻烏鴉掠過廟頂,翅尖掃落一片瓦礫,碎聲清脆,驚破長夜。
    他不動,也不語,隻靜靜站著,像一座即將拔劍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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