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對質公堂,茜草現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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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草踏入太醫院公堂時,天光正從高窗斜切進來,像一柄薄刃劃過青磚地麵,在那道蜿蜒的裂痕上緩緩遊移。塵埃在光柱中浮沉,仿佛時間也凝滯了片刻。他腳步未停,靴底與地磚摩擦出輕微的聲響,徑直走向主案前的木台。藥囊解下,置於案角,布麵微皺,似曾經曆風霜。
    防風端坐上方,玄色官袍垂落如水,袖口繡著銀線回紋,指尖輕搭在扶手上,目光沉穩如古井無波。
    “你帶證據來了?”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壓得住滿堂寂靜。
    甘草點頭,動作極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分量。他先取出那半塊玉佩,輕輕擱在鋪展的黃綢之上。玉色溫潤,斷口參差如犬牙交錯,邊緣殘留著淡淡的灰燼痕跡,像是被火舌舔舐後又強行掩埋。“此物出自城郊廢廟香爐深處,由黑衣死士臨死前藏匿。”他頓了頓,語氣依舊平穩,可眼底卻掠過一絲冷光,“其斷裂紋路,與蘇家書房所藏殘玉無法吻合,卻與三年前人參院判失竊之信物完全契合。”
    蘇木立於堂中,雙手未縛,身姿挺直,麵色如常,可指節卻悄然攥緊,指甲嵌入掌心而不覺。他冷笑一聲,聲音清亮卻含譏:“我祖父遺物流散民間,並非奇事。單憑一塊碎玉,便要定我通敵之罪?未免太過兒戲。”
    甘草不答,隻將《藥材圖譜》翻開,紙頁翻動間散發出陳年藥香與黴味交織的氣息。他抽出夾在第十七頁的枯葉——荊芥葉脈焦裂如蛛網,邊緣泛青,像是被毒火灼燒過。“這是荊芥中毒憑證,浸染斷腸砂所致。”他聲音低沉,一字一句砸進人心,“而斷腸砂唯有苗疆秘法可煉,今已禁用三十餘年。”
    他又取賬冊殘本,翻開底座暗格,用銀刀刮出內壁附著的一層朱砂粉末。粉末細密如血霧,在光線下微微反光。“此朱砂經火煉紅砂提純,僅陳皮商會專供太醫院,每月預留十斤,用於偽造文書。”他說完,抬眼掃過蘇木,“你借職務之便,調換真本,以假亂真,已非一日。”
    蘇木臉色微變,喉結滾動了一下,隨即揚眉冷笑:“賬冊可偽,玉佩可換,連這葉子……也能做假。你手中無一人證,如何讓我伏法?”
    甘草終於抬眼,目光如針,直刺蘇木雙眸。
    “那你可認得這個?”
    他從圖譜後抽出一封火漆封緘的信箋,展開於案上。紙麵微皺,墨跡沉實,落款處蓋著禦藥房印信,下方一行小字用特製朱砂書寫——筆鋒轉折間透出獨特韻律,正是陳皮商會獨有的配方標記,外人難仿。
    “這是你寫給逆藥閣的第二十七封偽信。”甘草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如同銅鍾敲響在耳畔,“內容涉及六位朝臣用藥機密,其中三封被浸過軟筋散藥液,意圖癱瘓中樞。而你,借蘇家身份掩護,提供筆跡樣本與印信拓模,助他們篡改醫令,動搖朝綱。”
    蘇木呼吸一滯,額角滲出細汗,卻仍強撐著挺直脊背:“荒謬!若我真參與此事,為何不留全印?為何不用真名?”
    “因為你怕。”甘草逼近一步,腳步落地無聲,卻似有千鈞之力壓來,“你不是主謀,是棋子。你幫他們偽造文書,隻為換回你兒子的命——那個被逆藥閣帶走的孩子。你不敢留全印,是怕留下確鑿證據;你不用真名,是怕牽連家人。可你忘了,越是遮掩,越顯心虛。”
    堂內驟然安靜,連燭火都仿佛屏息。
    蘇木嘴唇微微顫動,眼中閃過掙紮與痛楚,終究未出聲。
    就在此刻,外頭鐵鏈輕響,叮當聲由遠及近。兩名衙役押著一人入內。女子披發覆麵,鎖鏈纏腕,腳步沉穩,每一步都踏得堅定,仿佛不是赴審,而是歸來。
    她走到堂心,忽抬頭,一把扯開發帶。長發散落,露出一張蒼白卻銳利的臉——眉骨高聳,眼神如刀,唇色近乎無血,卻透著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靜。
    眾人皆驚。
    甘草盯著她頸側一抹淡青——那是荊芥葉灰的餘漬,與破廟死者所沾完全一致。他心頭一震,記憶翻湧:三年前夜雨中的焚屍現場,同樣痕跡曾出現在赤芍屍體的手背。
    “茜草。”他喚出這個名字,聲音低啞,似從喉底擠出。
    女子冷笑,目光如冰刃掃過蘇木,再落回甘草臉上。“三十年前苗疆蠱案,你們以為隻有赤芍懂斷腸砂的火色?可曾記得,是誰教會她辨火候、控毒性的人?”
    她說完,猛然扯開衣領。
    鎖骨下方,三個凝血字跡赫然浮現——“逆藥閣”。那不是墨,也不是刺青,而是以毒血為引,反複塗抹又洗去,最終在皮膚深處烙下的印記,如同詛咒。
    全場嘩然。
    防風猛拍驚堂木,木屑飛濺:“住口!何人準你自承逆黨?來人——”
    “等等。”甘草抬手製止,目光未曾離開茜草。
    茜草不跪,也不退,隻直視蘇木,聲音陡然轉厲:“你祖父臨終前說‘蘇家血脈不能斷’,可你呢?為了保兒子一條命,把《秘錄》殘卷交出去,還替他們改寫家書,讓整個蘇府成了傳訊中轉站!你口口聲聲為子求生,可你知道嗎?他的骨頭,早在三個月前就被喂了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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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木踉蹌後退一步,臉色瞬間慘白如紙,瞳孔劇烈收縮,仿佛有一記重錘狠狠砸進胸口。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喉嚨裏隻溢出嘶啞的喘息。
    “沒見過我?”茜草嗤笑,伸手探入懷中,掏出一枚燒焦的線頭,末端係著微型銅鈴,鈴身鏽蝕,卻仍能聽見一絲極細微的嗡鳴,“那這個呢?是你祖父當年割舌封口時,親手交給我的信物。你說,若你不認我,我又怎會知道你書房暗格裏藏著那份‘加急告罪令’的麻箋殘頁?”
    蘇木額角冷汗涔涔而下,喉結滾動,像被困獸般喘息。他想反駁,卻發現每一個字都被釘死在真相的鐵砧上。
    甘草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如夜潮:“昨夜破廟中的黑衣人,拚死藏匿玉佩,不是為了保護你,是為了掩蓋你與逆藥閣之間的交易鏈。而她——”他指向茜草,“才是真正的聯絡人。你不過是被利用的橋梁。”
    茜草忽然轉向甘草,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笑意:“你以為你是破案者?你不過是在走我們鋪好的路。從赤芍中蠱,到商陸作偽,再到陳皮落網……每一步,都在引你查到蘇木身上。我們讓你看見你想看見的,記住你該記住的。”
    甘草不動,可心底卻掀起驚濤駭浪。他盯著她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出破綻,卻發現那雙眼裏沒有謊言,隻有某種近乎悲憫的清醒。
    “那你為何現在現身?”他問。
    “因為棋局該翻盤了。”茜草冷笑,聲音如風穿林,“蘇木已無利用價值。他的兒子,早在三個月前就死了。而你——”她目光鎖定甘草,“你也快走到盡頭了。”
    蘇木雙膝一軟,幾乎跪倒,整個人搖晃著,像被抽去了筋骨。
    防風霍然起身,怒喝:“來人!將蘇木、茜草收押天牢,待朝廷複審!”
    衙役上前,鐵鏈嘩啦作響。蘇木被強行拖行,途中回頭瞪向茜草,眼中盡是怨毒與絕望,仿佛要將她的影子刻進靈魂深處。茜草卻不避不讓,任由鎖鏈扣上雙腕,金屬冰冷貼膚,她竟微微一笑,似解脫,又似嘲諷。
    甘草站在原地,未動分毫。
    他看著茜草袖口那一抹淡青——荊芥葉灰的痕跡,與破廟中死者所沾完全一致。他曾以為那是凶手留下的破綻,如今卻懷疑,那是否也是布局的一部分?他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將《藥材圖譜》收回懷中,指尖觸到書頁背麵一道隱秘折痕——那裏,似乎曾被人用極細的針線縫過什麽。
    茜草經過他身邊時,腳步微頓。
    “你知道嗎?”她低聲說,氣息拂過他耳畔,如毒蛇吐信,“夢引草不止能控人神誌,還能種記憶。你記得的某些線索……未必是你親眼所見。”
    甘草瞳孔微縮,心跳驟停一瞬。
    她笑了,笑聲極輕,像風吹過幹枯的藥枝,沙沙作響,卻又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淒涼。
    “你以為你在追查真相,其實,你隻是在找回別人讓你想起的東西。”
    鐵鏈拖地的聲音漸遠,回蕩在空曠的廊下,如同命運的腳步聲。
    防風坐在案後,指尖輕叩桌麵,節奏緩慢而沉重。“此案牽涉逆黨,需上報內閣。你接下來打算如何?”
    甘草望著空蕩的堂口,陽光斜照進來,映出長長的影子。良久,他才開口,聲音低沉如自語:
    “我還缺一個人的口供。”
    “誰?”
    “那個在破廟放箭的人,還沒死透。”
    他說完,轉身走向門口。
    外頭日影偏移,照在台階上的一攤水漬上,映出扭曲的光斑,如同破碎的記憶。
    甘草踏過那片光影,右手按在腰間藥囊。
    囊口微敞,一角布條露出——上麵繡著半個“官”字,邊緣焦黑,像是被烈火焚燒過,又像是,曾經屬於某個早已不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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