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返中和堂,風雲再起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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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邊剛泛出灰白,甘草伏在船艙小案前醒來。他閉眼片刻,耳邊還回蕩著夢裏銅鈴碎裂的聲音。那聲音從井底傳來,斷續不連,像有人用指甲刮著石壁。
    他睜開眼,麵前攤著一頁未寫完的毒性記錄。炭筆停在“曼陀羅焚燒後殘留物具刺激性氣味”一句末尾,墨跡幹了,紙角微微卷起。
    艙門掀開,金銀花端著一碗熱粥進來。她把碗放在案上,說:“你又沒睡。”
    甘草沒答話,隻將記錄紙折好塞進藥箱夾層。他記得昨夜燒完最後一片葉子就合了眼,可腦子裏全是陳皮供狀上的字句,還有那塊掰斷的銅鈴碎片。
    “你不該一個人熬。”她說。
    “我不放心別人驗。”他說,“毒這東西,差一點就是生死。”
    她沒再說什麽,隻是把粥往前推了推。他低頭喝了幾口,味道淡,米粒有些糊底。他知道她是想讓他吃點東西,不是為了好吃。
    船身輕晃,水聲拍著船板。江麵霧氣未散,遠處碼頭輪廓漸漸清晰。一艘小舟靠過來,船上人揮手喊話,聽不清。
    甘草放下碗,起身走到甲板。冷風撲麵,他裹緊外袍。金銀花跟上來,站他身側,目光落在前方岸邊。
    麥芽站在碼頭最前頭,手裏舉著一條紅布橫幅。風吹得布條翻飛,上麵墨字寫著:“歡迎先生師娘回家”。
    金銀花腳步頓了一下。她沒看甘草,但能感覺到他在笑。很輕,嘴角動了一下,轉瞬即逝。
    船靠岸時,麥芽跳上踏板,伸手扶他們下船。他臉上帶著笑,眼睛亮,像是憋了很久的話要講。
    “先生!您走後我按您說的改了安神湯配方,加了茯神減了遠誌,現在三十七個病人都說夜裏能睡整覺了!”
    甘草點點頭,沒說話。他接過麥芽遞來的藥箱,入手比離京時沉了些。他知道裏麵多了幾味新采的藥材,也多了幾張病人反饋單。
    一行人往中和堂走。街上行人不多,藥鋪門口掃雪的學徒抬頭打招呼,甘草應了一聲。
    推開中和堂大門,熟悉的藥香撲麵而來。櫃台上擺著新開的方子,牆上掛著《百草圖》,爐子上煨著藥,咕嘟作響。
    麥芽一路快步到藥房,取來一本冊子。封皮是粗麻紙,上麵寫著“安神湯試用記錄”。
    甘草翻開一頁頁看。每張紙上都記著病人姓名、症狀變化、服藥反應。有老人寫手抖字歪,也有孩童家長代筆畫勾。最後一欄是療效評估,多數寫著“心定,夢少”。
    他翻到最後一頁,抬眼看麥芽。
    “你知道為什麽這方子能成?”
    麥芽搖頭。
    “因為你不急著壓症,而是順了人體自然節律。藥不在猛,在調和。你現在懂了。”
    麥芽眼眶一下子紅了。他低頭咬住嘴唇,肩膀輕輕抖。這是他第一次獨立配出被先生認可的方子,也是第一次覺得自己真成了醫者。
    甘草把手放他肩上,沒再多說。
    金銀花在一旁查看新入庫的藥材。她拿起一包曬幹的酸棗仁聞了聞,點頭放進儲櫃。動作熟練,像在這裏做了多年。
    院中那株金銀藤還在原處。前些日子被雪壓彎的枝條,如今已慢慢挺直。陽光照在葉尖融化的水珠上,一閃一閃。
    甘草站在廊下,望著那株藤。他知道眼前的平靜不會太久。陳皮背後的人還沒露麵,銅鈴碎片的來源也沒查清。他不信一場邊疆疫病就能結束三十年的舊賬。
    正想著,門外傳來馬蹄聲。一匹黑馬疾馳而至,停在門前。防風翻身下馬,大步走進來。
    他臉色發青,額上有汗,像是連夜趕路。
    “有事?”甘草問。
    防風從懷裏掏出一封密函,遞過去。信封是暗褐色,火漆印是太醫院加急令。
    甘草拆開,抽出一張薄紙。紙上畫著一塊玉佩的輪廓,斷裂處呈鋸齒狀。右邊半塊缺失,左邊刻著一個“蘇”字,紋路與當年蘇木所持完全一致。
    他盯著那圖看了很久。
    “哪裏來的?”他問。
    “西北軍報驛站截下的消息。”防風說,“一名遊方郎中在邊境集鎮行醫,被人發現腰間掛著這半塊玉佩。他自稱是前朝禦藥房遺族,說逆藥閣要重開,七脈共契即將啟動。”
    甘草緩緩合上信紙,手指在火漆印邊緣劃過。
    “他們知道我會回來。”
    “不止知道。”防風聲音低下來,“他們在等你回來。”
    金銀花走到甘草身邊,看著那封信。她沒說話,但手慢慢握住了他的袖角。
    “先生……”麥芽站在藥房門口,聲音有點抖,“是不是又要出事了?”
    甘草轉頭看他。少年臉上還有方才的喜悅,但現在全變了。他知道這孩子怕的不是危險,是先生再走。
    “沒事。”他說,“有我在,中和堂就不會亂。”
    可他自己清楚,這話隻是安慰。
    他走向正廳,防風和金銀花跟在身後。麥芽沒敢跟進去,留在藥房門口張望。
    廳內桌上鋪開地圖。甘草用銀針壓住邊角,指著西北一處標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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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裏,是上次水源染毒的地方。”
    防風點頭。“守軍已經加強巡查,但沒人敢動藥庫。”
    “因為他們不知道誰在用藥。”甘草說,“陳皮隻是棋子,真正下令換藥的人,還在太醫院裏。”
    “你懷疑人參?”防風問。
    “我不確定。”甘草盯著地圖,“但他知道太多事。三十年前的事,他全記得。”
    金銀花忽然開口:“那半塊玉佩,為什麽偏偏現在出現?”
    “因為時機到了。”甘草說,“邊疆疫病平息,人心鬆懈。這時候拋出前朝餘孽的消息,最容易亂局。”
    “他們是想逼你出手?”
    “或者,讓我死在查案路上。”
    屋裏靜下來。爐火劈啪響了一聲。
    防風站起來。“我得回太醫院盯住藥庫進出記錄。若有火煉紅砂流出,立刻通報。”
    甘草點頭。“你也小心。別單獨行動。”
    防風應了一聲,轉身出門。馬蹄聲很快遠去。
    廳裏隻剩兩人。
    金銀花走到甘草麵前,把一封信交給他。是她在邊疆時整理的病曆殘頁,背麵寫著幾個名字,都是曾接觸過原始令稿的藥官。
    “這些人,你還信得過幾個?”
    甘草看著名單,一個個劃掉。最後剩下三個,又被他圈出一個。
    “隻剩一個可能沒被染。”他說,“穀芽提過的那個老藥丞,姓李,二十年沒升職,也不結黨。”
    “你打算找他?”
    “必須找。”他說,“原始令稿一定被改過。我要知道誰簽的字,誰蓋的印。”
    她看著他,忽然伸手撫平他衣領上的一道褶皺。
    “這一次,別想一個人扛。”
    “我不是一個人。”他說,“你在我身邊。”
    她點頭,退後一步。“我去藥房準備些應急藥丸。你要是半夜又跑實驗室,記得帶上‘破迷丹’。”
    她轉身走了。腳步穩,背影挺直。
    甘草坐回桌前,重新打開密函。他拿出隨身銀針,輕輕劃過火漆印表麵。有一點黏膩感——不是普通蜂蠟,混了微量蘇木粉。
    他眼神一沉。
    蘇木已死,茜草已亡,陳皮入獄。可這世上,還有人會用蘇木調香的手法偽造信件。
    他把信紙折好,放進貼身衣袋。起身走向藥房。
    麥芽正在分裝藥粉,見他進來,趕緊讓開位置。
    “先生還有什麽要改的嗎?”
    “沒有。”甘草說,“你做得很好。”
    他從櫃子裏取出一隻瓷瓶,倒出三粒黑色藥丸,放進隨身藥囊。這是最後一批“破迷丹”,他一直留著以防萬一。
    麥芽看著他收拾東西,終於忍不住問:“先生……您還會走嗎?”
    甘草停下動作,抬頭看他。
    少年眼裏有光,也有懼。怕的不是失去依靠,是先生再次踏入險地。
    “如果有人要拿藥害命,我就必須走。”他說,“醫者不能隻治病,還得止惡。”
    麥芽低下頭,手指摳著櫃角。
    甘草伸手拍了拍他肩。“你在中和堂守著,把安神湯推廣下去。讓更多人睡安穩覺,也是救人。”
    少年用力點頭。
    甘草走出藥房,迎麵碰上金銀花。她手裏拿著一個小布包。
    “給你備的幹糧和藥。”她說,“我知道你要查,但別餓著。”
    他接過,放進藥箱。
    兩人並肩站在院中。陽光照在金銀藤上,葉片微顫。
    “我以為解了情蠱,就能安心行醫。”甘草望著那株藤,“現在才知道,有些事,比解蠱難得多。”
    金銀花沒說話,隻是靠近他一點。
    遠處街角,一隻烏鴉撲棱飛起,掠過屋簷。
    甘草邁出第一步,朝大門走去。金銀花跟在他身後半步,像從前無數次那樣。
    他的手按在門環上,金屬冰涼。
    門開時,一陣風卷著塵土吹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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