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情愫萌生,金銀花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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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草站在藥圃邊,腳底踩著未掃的積雪。前一刻還在軍營查藥官手裏的木牌,此刻已回到太醫院長廊盡頭。防風接手了後續事務,穀芽也醒了,屋內燭光亮了一夜,如今終於熄了。
他沒回靜室,沿著小徑往園子深處走。金銀花跟在他身後半步,兩人一路無話。衣角沾了雪沫,走動時簌簌落下。
園中一株金銀藤被壓彎在地,枝條上覆著薄雪。她忽然停下。
“先生可知,苗疆情蠱,除‘以情解蠱’外,尚有‘以物代命’之法。”
她說得輕,卻一字一句清晰。從袖中取出半片蠱囊,顏色發暗,邊緣有幹涸血跡。那是她在枯井藥廬撿到的,一直藏在貼身布袋裏。
甘草看著她掌心的東西,沒有立刻開口。月光照在她臉上,映出眼底一點微光。他知道她想說什麽,也知道這句話等了很久。
他伸手入袖,取出另一半蠱囊。布片略舊,是赤芍當年所贈,夾在藥囊內側多年,從未示人。兩片邊緣形狀契合,隻是一邊血痕深,一邊已泛黃。
“情蠱解時,我便知,”他說,“您是我命中的‘調和’。”
金銀花抬眼看他。她聽過太多醫理術語,也見過無數藥材相生相克,可從沒有人把她的名字,和另一個人的名字,說得像一味配伍完整的方子。
她嘴角動了一下,沒笑出來,眼眶卻先熱了。
三十年前她隨族人離開苗寨,再未回頭。後來學醫,習毒,練針,步步為營,隻為不再被人當作祭品。她替人解蠱,自己卻被另一種東西困住——不敢近人,不敢言愛,連一句真心話都要藏在藥理之後。
可現在,她不想藏了。
她往前半步,踮起腳尖,嘴唇輕輕碰了下他的臉頰。
動作極短,觸感極輕。她退開時,呼吸有些亂。
“先生可知,‘金銀花’與‘甘草’同用,可解百毒?”
甘草站著沒動。那一吻落在左臉,位置偏下,靠近耳根。他能感覺到皮膚殘留的溫意,比藥膏敷貼還久。
他低頭看手中合攏的兩片蠱囊,原本斷裂的紋路,在月光下竟像重新接續。他慢慢將它們疊在一起,握進掌心。
“那便,餘生共解百毒。”
風停了。雪也不再落。遠處更鼓敲過三聲,整座太醫院陷入寂靜。
金銀花低頭拍了拍袖口雪粒,聲音低了些:“我知道你不擅說軟話。可有些事,不說出來,別人不會懂。”
“我懂。”他說。
“你未必懂。”她抬頭,“我在枯井看到茜草最後一刻,她手裏攥著一枚銀針,不是用來傷人,是想寫幾個字。她寫的是‘別讓真相埋了活人’。我當時就想,若有一天我也快不行了,我要留下的不是線索,是一句話。”
她頓了頓:“我想告訴一個人,我曾喜歡過他,不是因為任務,不是因為同行,就是因為他本人。”
甘草聽著,手指收緊了些。
“你總說藥性要講君臣佐使,誰為主,誰為輔,誰引誰化。可人心呢?有沒有配伍?有沒有歸經?”
“有。”他說,“心動為引,守候為君,忍耐為佐,相視為化。”
她怔了下,隨即笑了。這次是真的笑了,眼角微微皺起。
“你還真答得上來。”
“我早想過了。”
他又補充一句:“不止一次。”
她沒再說話,隻是並肩站到他身邊。兩人望著那株被雪壓彎的金銀藤,良久不動。
片刻後,甘草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倒出幾粒黑色藥丸。是白天配的“破迷丹”最後一批,尚未封存。
“拿去。”
“給誰?”
“你自己。”
她接過瓶子,指尖碰到他掌心。涼的。
“你也該休息了。”他說,“明日還要核對藥房入庫單。”
“你呢?”
“我去看看昨日取的曼陀羅樣本,燒灼反應還沒做完。”
她點點頭,沒攔他。知道他習慣事事親驗,不放心就睡不著。
她轉身要走,忽又停下。
“你剛才說,我是你的‘調和’?”
“嗯。”
“那你知道甘草本身也是調和藥嗎?它不主攻,不主補,但它能讓所有藥效平穩發揮,不出偏差。”
“我知道。”
“所以你才是真正的調和者。”她看著他,“你讓混亂有了秩序,讓毒有了解法,也讓……一個不敢說話的人,敢說出心裏的事。”
他沒應聲,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她走了幾步,又回頭。
“等你做完實驗,早點回來。”
他站在原地,目送她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手中的蠱囊仍暖,像是被體溫焐熱了舊布。
他轉身朝藥房走去。路上經過一口古井,井沿結著冰,投下去的石子響了一聲。
藥房門虛掩著,燈還亮著。他推門進去,桌上擺著昨晚未完成的記錄冊。炭筆擱在紙邊,墨跡已幹。
他點燃油燈,從箱底取出一片曼陀羅葉,放在陶碟上。火折子一晃,火焰騰起,葉子卷曲焦黑,冒出一絲淡灰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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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湊近聞了聞,記下氣味特征。
然後打開藥箱底層,翻找幹淨的研缽。手指碰到一個硬角,抽出來一看,是塊銅鈴碎片。邊緣鋸齒狀,像是被暴力掰斷。
他盯著看了幾秒,放回原處。
重新坐下,繼續寫記錄。筆尖劃過紙麵,沙沙作響。
門外傳來腳步聲,很輕,但節奏熟悉。
門被推開一條縫,一隻白瓷小碗遞了進來。裏麵是熱湯,冒著微汽。
“喝點東西再熬。”
是金銀花的聲音。
他抬頭,見她站在門口,披著外袍,頭發鬆了一縷垂在肩前。
“你不睡?”
“等你。”
她走進來,把碗放在桌上。“這是穀芽早上留的參湯,我熱了一下。你不吃東西,藥效會打折扣。”
他沒推辭,端起來喝了。溫度正好,不燙不涼。
“謝謝。”
她站在桌邊沒動,目光落在他手邊的記錄紙上。
“你在查什麽?”
“曼陀羅焚燒後的毒性殘留。”
“有必要這麽細嗎?毒陣已經控製住了。”
“毒可以控製,人心不行。”
她沉默了一下:“你是怕還有人繼續動手?”
“我不是怕。”他說,“我是不信這件事就這麽完了。”
她點頭:“陳皮背後有人,蘇木也有苦衷,可真正下令換藥的人,還沒露麵。”
“而且這個人,”他放下碗,“能在太醫院內部調動火煉紅砂印,還能讓邊軍藥官聽令行事——地位不會低。”
她靠在桌邊:“你覺得是人參?”
“不確定。”
“那你打算怎麽辦?”
“查原始令稿。”
“藥房總庫?”
“明天一早。”
她看著他,忽然說:“你總是這樣,事情沒完就不肯歇。”
“歇了,就沒人做了。”
她沒再說什麽,隻是伸手拿起空碗,抱在懷裏。
“我走了。”
“好。”
她走到門口,手搭上門框,又停住。
“甘草。”
“嗯?”
“剛才那句話,我也希望你能記住。”
“哪句?”
“餘生共解百毒。”
他說:“我記得。”
她笑了笑,開門出去。
屋內隻剩他一人。燈焰跳了一下,映在牆上的人影晃動。
他低頭繼續寫記錄,筆尖一頓,在紙上留下一個墨點。
窗外,天邊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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