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蒼白僵硬的紙人手臂，如同從地獄探出的鬼爪，在篝火搖曳的光影邊緣緩緩移動，帶著一種非生命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滯澀感。它所過之處，連空氣似乎都凝滯了幾分，隻剩下枯葉被無形力量推動的“沙沙”聲，以及林晏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他死死握住短匕，冰涼的觸感勉強壓製住指尖的顫抖。是追兵操控的？還是這山林裏本就存在的邪物？無論哪種，都意味著致命的危險。
    他緩緩後退，用極輕的動作推醒蘇辭。
    蘇辭從淺眠中驚醒，眼中還帶著迷茫，但當她的目光順著林晏示意的方向望去時，瞬間睡意全無，驚恐地捂住了嘴，才沒讓自己叫出聲來。腕間的青符同時傳來一陣尖銳的灼痛，讓她渾身一顫。
    那紙人手臂似乎並未立刻發現他們，隻是機械地、執著地向前探索，動作僵硬而緩慢，更像是憑本能行事，而非有明確目標的追蹤。
    林晏腦中飛速權衡。躲藏？這岩石後的空間並不大，一旦被發現無處可逃。硬拚？對方是邪異的紙人，力大無窮且不畏普通傷害，他們兩人一傷一疲，勝算渺茫。
    就在他猶豫的瞬間，那紙人手臂猛地加快了速度，一把抓住地上一段枯枝！“哢嚓”一聲脆響，枯枝應聲而斷。緊接著，一個更完整的、由粗糙黃紙和竹篾紮成的扭曲身影，從黑暗中踉蹌著爬了出來！
    這個紙人與城中那些似乎有所不同。它身上沾滿了泥土和腐爛的落葉，顏色陳舊，多處破損，露出裏麵空蕩蕩的骨架。臉上用劣質墨水畫出的五官歪斜模糊，嘴角卻咧著一個極其誇張詭異的笑容。它的動作更加笨拙和不協調，仿佛一個被遺棄多年、剛剛被重新激活的失敗品。
    但它身上散發出的那股陰冷邪氣和純粹的惡意，卻一般無二！尤其它胸口處，赫然貼著一片巴掌大小的、邊緣不規則、散發著微弱卻執拗青光的符紙碎片！
    那碎片的光芒，與林晏蘇辭腕間的青符產生了某種令人不適的共鳴，灼痛感愈發強烈。
    紙人那空洞的“目光”掃過篝火，最終鎖定在了岩石後兩個鮮活的生命氣息上。它發出一聲極其刺耳的、如同紙張被劇烈撕扯的嘶鳴，猛地向他們撲來！動作竟比看起來要迅捷得多！
    “躲開！”林晏一把推開蘇辭，自己就地向側翻滾。
    紙人撲了個空，利爪般的紙手狠狠抓在岩石上，竟擦出一串火星，留下幾道深刻的劃痕！
    林晏驚出一身冷汗，這力量遠超常人！他趁紙人一擊落空、身形微頓的間隙，猛地撲上前，手中短匕狠狠刺向紙人胸口那片發光的青符碎片——直覺告訴他，那是關鍵！
    叮！
    匕首刺中碎片，卻如同紮進了堅韌的皮革，竟難以深入！反倒是那紙人受此一擊，發出一聲憤怒的尖嘯，另一隻手臂猛地橫掃過來，帶著呼嘯的風聲！
    林晏急忙格擋，巨大的力量從匕首上傳來，震得他虎口發麻，整個人向後跌退數步，撞在一棵樹上，喉頭一甜，險些吐血。手臂上剛剛包紮好的傷口再次崩裂，鮮血迅速滲出，染紅了布條。
    幾乎在同一瞬間，旁邊的蘇辭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她死死捂住自己完好的右臂，臉色瞬間煞白，額角滲出冷汗——那裏傳來一陣清晰的、仿佛被重擊般的撕裂痛感！但她的手臂上，分明沒有任何傷口！
    共感！又是這該死的同命契！
    紙人顯然不會給他們喘息之機，再次嘶叫著撲來，目標直指因劇痛而一時無法動彈的蘇辭！
    “蘇辭！”林晏目眥欲裂，顧不上自己的傷勢，猛地將手中匕首奮力擲出！匕首化作一道寒光，精準地釘在了紙人的肩關節處，雖未造成致命傷，卻成功阻了它一阻。
    就是這片刻的停滯！
    求生的本能和看到林晏受傷的急切壓倒了對疼痛和邪物的恐懼。蘇辭眼中閃過一抹決絕，她猛地蹲下身，雙手抓起地上幾片厚實的落葉，眼神死死盯住撲來的紙人，全部的精神力都灌注到腕間灼熱的青符之上！
    “別過來！”她發出一聲帶著哭腔的尖叱，雙手近乎粗暴地扭曲、折疊著手中的樹葉！
    那幾片普通的落葉，在她手中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強行賦予了形態，邊緣變得銳利，葉脈詭異地凸起硬化，隱隱散發出與那青符碎片同源、卻更加暴躁不穩定的微光！
    就在紙人利爪即將觸碰到她的前一刻，蘇辭用盡全身力氣，將手中那幾片變得如同畸形飛鏢般的樹葉狠狠擲出！
    咻！咻！咻！
    樹葉飛鏢歪歪斜斜地射向紙人，其中兩枚打偏，撞在紙人身上無力滑落。但最後一枚，卻奇跡般地精準命中了紙人那隻完好的、抓向她的手臂！
    嗤啦！
    一聲撕裂般的脆響！那枚樹葉飛鏢竟如同蘊含了奇特的力量，瞬間撕裂了紙臂的關節連接處！竹篾斷裂，黃紙破碎，那隻手臂竟被硬生生打斷了一半，無力地垂落下來！
    紙人的動作猛地一滯，發出一聲更加狂躁卻帶著一絲困惑的嘶鳴，似乎無法理解自己為何會被這不起眼的東西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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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機會！
    林晏強忍著手臂和胸口翻騰的氣血，猛地衝上前，不是攻擊，而是從地上抓起一大把混合著泥土的腐葉和剛才找到的寧神草殘渣，用盡全力砸向紙人胸口那片青光閃爍的碎片！
    噗！
    汙穢之物糊住了碎片，那執拗的青光瞬間被遮掩、削弱了大半！
    紙人仿佛瞬間被抽掉了一半的力量，動作變得更加遲緩和混亂，在原地踉蹌打轉，發出斷斷續續的無意義嘶鳴。
    蘇辭癱軟在地，大口喘息，剛才那一下幾乎抽空了她全部的精神，臉色蒼白如紙，冷汗涔涔而下。
    林晏不敢怠慢，迅速拔出插在紙人肩膀的匕首，警惕地繞著它移動。失去核心碎片的力量支撐，又被打殘一臂，這紙人的威脅已大減。
    他看準機會，再次猛撲上去，這次匕首繞過正麵，狠狠刺入紙人後頸連接處的竹篾骨架中，用力一撬！
    哢嚓！
    紙人的腦袋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歪斜下來，最後的行動能力也被剝奪，徹底癱倒在地，隻剩下身體偶爾無意識地抽搐一下，如同離水的魚。
    危機暫時解除。
    林晏拄著膝蓋，劇烈喘息，傷口的疼痛和脫力感陣陣襲來。他看向蘇辭，她依舊坐在地上，抱著右臂，雖然那裏沒有傷口，但顯然剛才的“共感”之痛極其真實劇烈。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劫後餘生的驚恐、疲憊，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震動——為他們之間這詭異莫測的“同命契”，也為蘇辭那突然爆發卻又難以掌控的奇特力量。
    林晏走到不再動彈的紙人旁，用匕首小心地挑開它胸口那被汙物覆蓋的青符碎片。碎片失去依附，光芒徹底黯淡下去，變成一片普通的、畫著殘缺符文的髒汙紙片。
    他將其撿起，入手冰涼，隱約能感受到一絲微弱卻頑固的怨念殘留。與之前在城中獲得的碎片相比，這片符紙的材質更粗糙，符文也更古老模糊，散發出的氣息更加野性、混亂，仿佛是很早以前的試驗品，被隨意丟棄在這山林中，因某種原因或許是蘇辭之前操控紙鳶的巨大能量波動？）而被重新激活。
    “這些……到底是什麽……”蘇辭聲音發顫地問道，看著那片不祥的碎片。
    林晏搖搖頭，神色凝重。他小心地將碎片用幹淨樹葉包好收起。“不知道，但肯定和追殺我們的人，和蜀州城的禍事脫不了幹係。”
    他蹲下身，檢查了一下紙人的殘骸，除了粗糙的紮製手法，找不到任何能表明來源的線索。
    必須盡快離開這裏。剛才的打鬥動靜和邪氣波動，很可能引來其他東西，或者……把追兵再次招來。
    他攙扶起虛弱的蘇辭，正準備熄滅火堆盡快轉移。
    忽然——
    那片被他收起來的青符碎片，在樹葉包裹中，竟又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與此同時，更深遠的山林黑暗中，仿佛回應一般，隱約傳來了幾聲同樣僵硬、緩慢的……紙張摩擦地麵的“沙沙”聲。
    而且，不止一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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