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竹小院的日子，平靜得如同山澗幽潭，波瀾不驚。
    墨淵完美地扮演著一個體弱、安靜、與世無爭的贅婿。每日不是在自己的小屋中“靜養”，便是在院中那方石桌上讀書，偶爾咳嗽幾聲，麵色總是帶著三分恰到好處的蒼白。他深居簡出，對宗門內偶爾飄來的異樣目光或竊竊私語渾然不覺——或者說，毫不在意。
    蘇清寒也樂得清靜。她的大部分時間都用於打坐調息，以期盡快恢複傷勢。墨淵的存在感極低，這讓她幾乎快要忘記自己這個“道侶”。隻是偶爾，當她運轉功法至關鍵處，總能隱約感覺到一絲極淡、卻異常精純的陰寒氣息從聽竹小院方向傳來，讓她氣血運行都順暢幾分。
    “是錯覺嗎？還是那山穀寒潭留下的後遺症？”蘇清寒未曾深究，隻當是此地環境特殊，於她療傷有益。
    這日清晨，蘇清寒正準備前往宗門藏書閣查閱一些關於邊境地理的典籍，試圖尋找魔尊玄夜可能活動的蛛絲馬跡。一名外門弟子卻急匆匆趕來，臉上帶著惶恐。
    “蘇長老，不好了！執事堂王長老讓您快去議事廳！”
    “何事驚慌？”蘇清寒眉頭微蹙。執事堂主管宗門庶務，平日裏與她這閑散長老並無太多交集。
    “是……是黑風寨的人！”弟子喘著氣，“他們堵在山門，說我們青嵐宗的弟子前日采藥，越界搶了他們的‘赤精礦’，要我們交出所有礦石，並賠償五百下品靈石！否則……否則就要踏平山門！”
    黑風寨？蘇清寒心下一沉。那是盤踞在青嵐宗附近的一股悍匪勢力，寨主有築基中期的修為，麾下亡命之徒眾多，平日裏就時常騷擾青嵐宗下屬的村鎮礦點。青嵐宗式微，宗主不過築基後期，多年來對黑風寨多是忍氣吞聲。
    沒想到，對方如今竟敢直接打上山門！
    蘇清寒趕到議事廳時，廳內氣氛凝重。宗主趙嵩是個麵相儒雅的中年人，此刻卻眉頭緊鎖。執事堂王長老是個紅臉漢子，正氣得吹胡子瞪眼。幾位留守的內門弟子也麵帶憤慨，卻又隱含懼意。
    “宗主，黑風寨欺人太甚！那赤精礦脈本就在兩不管地帶，何時成了他黑風寨的私產？分明是借機敲詐！”王長老怒道。
    趙嵩歎了口氣，聲音透著疲憊：“王師弟，我何嚐不知？可那黑風寨主劉悍，修為已至築基四層，凶名在外。我宗精銳弟子大多隨大長老外出執行任務未歸，如今宗門內，除了我，隻有你和劉長老是築基期，還都隻是初期……硬拚起來，吃虧的是我們啊。”
    “難道就任由他們勒索？五百下品靈石，幾乎是我宗小半年的用度了！”王長老不甘心。
    “或許……可以談談，適當賠償一些，先穩住他們……”另一位姓劉的長老猶豫著開口，主張息事寧人。
    蘇清寒靜立一旁，默不作聲。她神識微動，已悄然覆蓋山門。山門外，約莫三十餘名悍匪，煞氣騰騰。為首一人，身材魁梧，滿臉橫肉，腰間挎著一柄鬼頭刀，修為正是築基中期，想必就是寨主劉悍。他身旁，還有一個麵色陰鷙的瘦高男子，修為在築基初期，應是寨中軍師之類的人物。
    這等陣仗，對於巔峰時期的她而言，彈指可滅。但此刻她傷勢未愈，強行出手，雖能解決，卻必然暴露實力，引來不必要的關注，打亂她調查魔尊的計劃。
    可不出手，難道真看著宗門受辱？
    就在她沉吟之際，一個略帶沙啞和關切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夫人，發生了何事？”
    蘇清寒回頭，隻見墨淵不知何時也來到了議事廳外，臉色似乎因為快步走來而更顯蒼白，正扶著門框，微微喘息地看著她，眼中滿是“擔憂”。
    他怎麽來了？蘇清寒心中一愕。這種場合，他一個“凡人”來此，除了添亂，有何用處？
    “沒什麽大事，一些宵小之徒鬧事，宗門自會處理。你身體不好，快回去休息。”蘇清寒語氣放緩了些，不管如何，他這番“關心”倒是真的。
    墨淵卻堅定地雖然腳步有些虛浮）走到蘇清寒身邊，壓低聲音，卻用一種恰好能讓廳內眾人聽到的音量說道：“我方才過來時，隱約聽到些……夫人，刀劍無眼，你千萬要小心。若事不可為，些許身外之物，不必太過掛懷……安全最重要。”
    他這話聽起來像是懦弱的勸退，但配合他那副“我完全是為你著想”的真誠表情，倒是讓人不好苛責。
    王長老聞言，卻是不滿地哼了一聲：“墨師侄，你懂什麽！宗門顏麵豈容輕辱？若是退讓，日後黑風寨豈不更加得寸進尺？”
    墨淵像是被嚇到，縮了縮脖子，但仍堅持站在蘇清寒身側，一副“我要與夫人共進退”的模樣。
    蘇清寒心中那點因他前來而產生的微妙波動，瞬間平複。果然，隻是個膽小怕事、不通世事的書呆子。罷了，指望不上他。
    就在這時，山門外傳來劉悍囂張的吼聲：“趙嵩！老子的耐心是有限的！再不給個答複，就別怪老子不客氣，先拆了你們的山門牌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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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欺人太甚！”趙嵩終於被激怒，霍然起身，“所有弟子聽令，隨我出山門！我倒要看看，他黑風寨今日能否踏平我青嵐宗！”
    宗門榮辱麵前，已無退路。
    眾人湧向山門。蘇清寒深吸一口氣，暗中調運靈力，準備關鍵時刻，哪怕暴露部分實力，也要出手。她悄然將墨淵往自己身後拉了拉，低聲道：“跟緊我，別亂跑。”
    墨淵被她這下意識的保護動作弄得微微一怔，看著她清冷而堅定的側臉，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但很快消失，順從地應道：“嗯，我都聽夫人的。”
    山門前，雙方對峙，劍拔弩張。
    劉悍看到青嵐宗眾人出來，獰笑一聲：“趙宗主，想通了？是交靈石，還是讓老子活動活動筋骨？”
    趙嵩強壓怒火：“劉寨主，赤精礦之事尚有爭議，你……”
    “少廢話！”劉悍不耐煩地打斷，目光淫邪地在青嵐宗幾位女弟子身上掃過，最後落在清麗絕倫的蘇清寒臉上，吹了聲口哨，“喲，這就是你們青嵐宗新來的那位蘇長老？果然是個美人兒！不如跟了老子回黑風寨吃香喝辣，比在這破落宗門守活寡強！”
    “放肆！”王長老暴怒，祭出法器就要上前。
    “找死！”劉悍比他更快，築基中期的威壓驟然爆發，身形如猛虎出閘，手中鬼頭刀帶起一道慘烈的血光，直劈王長老！這一刀勢大力沉，若是劈實，隻有築基初期的王長老不死也要重傷！
    趙嵩和劉長老救援不及，臉色大變。
    所有青嵐宗弟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蘇清寒眼神一凜，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屈，一縷淩厲的劍氣已在指尖凝聚。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誰也沒有注意到，站在蘇清寒身後，那個一直低著頭，仿佛被嚇傻了的病弱贅婿墨淵，眼底深處一抹冰冷到極致的殺意一閃而逝。他垂在身側的右手食指，極其輕微地、對著劉悍衝來的方向，虛空一彈。
    一道細微到幾乎無法察覺的黑色勁氣，如同擁有生命的毒蛇，悄無聲息地融入了空氣中，後發先至，精準地擊中了劉悍前衝的右腳腳踝。
    “哎喲！”
    正氣勢如虹的劉悍，突然感覺右腳踝處傳來一陣鑽心的酸麻，整條右腿瞬間失控，前衝的勢頭猛地一滯，下盤不穩，一個極其狼狽的趔趄，那勢在必得的一刀竟然劈歪了，狠狠砍在了旁邊的地麵上，濺起一片碎石！
    “？？？”
    全場瞬間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已經準備出手的蘇清寒。她指尖的劍氣悄然散去，美眸中充滿了驚愕。
    發生了什麽？劉悍……自己絆倒了？
    王長老也懵了，他本來都準備硬抗這一刀了，結果對手自己摔了？
    劉悍又驚又怒，慌忙站穩，臉色漲得通紅。他完全不明白剛才怎麽回事，隻當是自己一時疏忽，出了個大醜。
    “媽的！邪門！”他惱羞成怒，再次揮刀，“給我殺！”
    匪眾們嚎叫著衝了上來。青嵐宗弟子們也紛紛亮出兵刃，戰作一團。
    場麵頓時混亂起來。
    蘇清寒雖疑惑，但眼下不容多想。她拔出腰間佩劍一柄普通的宗門製式長劍），劍光閃動，將兩名撲向她的煉氣期匪徒逼退。她的劍法看起來隻是青嵐宗的基礎劍術，但施展出來，卻隱隱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靈動的意境，總能在間不容發之際化解危機。
    她始終分出一絲心神留意著身後的墨淵。隻見他臉色煞白，緊緊跟在自己身後，似乎被眼前的廝殺嚇壞了，腳步踉蹌，好幾次都“險些”被刀劍波及，但總是能“巧合”地躲開，有時甚至會因為“驚慌失措”而“不小心”撞到某個匪徒，導致對方攻擊落空，給蘇清寒創造了反擊的機會。
    “夫人小心左邊！”墨淵突然驚呼一聲，聲音帶著哭腔。
    蘇清寒下意識揮劍格擋，“當”地一聲，架住了一名匪徒的偷襲。她心中那股怪異感越來越強。這墨淵，運氣是不是好得有點過分了？
    混戰中，那名陰鷙的軍師眼中寒光一閃，悄無聲息地繞到側翼，手中扣著一枚淬毒的飛針，瞄準了蘇清寒的背心要害！他看出來了，這個女長老劍法不俗，先除掉她！
    毒針即將出手的瞬間——
    一直“驚恐”地躲在蘇清寒背後的墨淵，腳下似乎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哎呀”一聲，整個人向前撲去，正好撞在蘇清寒的右肩上。
    蘇清寒被他這一撞，身體自然地向左微側。
    “嗖！”
    那枚毒針擦著她的衣袖飛過，釘在了不遠處的地麵上，針尖泛著幽藍的光。
    軍師一愣。
    蘇清寒霍然回頭，恰好看到地上那枚毒針，以及軍師未來得及收回的陰狠表情。她瞬間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麽，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若非墨淵那一“撞”……
    是巧合？還是……
    她猛地看向墨淵，卻見他已慌忙站直，臉上毫無血色，雙手死死抓著她的衣角，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夫、夫人……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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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他這副驚弓之鳥的模樣，蘇清寒到了嘴邊的質問又咽了回去。或許……真的隻是巧合和運氣吧。一個體內毫無靈力波動的人，怎麽可能洞察築基期修士的偷襲並做出如此精準的應對？
    她壓下心頭的疑慮，沉聲道：“跟緊我！”
    戰鬥還在繼續，但經過剛才的插曲，蘇清寒更加謹慎，也將墨淵護得更緊。而她未曾察覺，在她轉身對敵時，那個緊緊跟在她身後、看似渾身破綻的病弱男子，看向那名偷襲軍師的背影，眼神冰冷如萬載寒冰。
    軍師突然感覺一股莫名的寒意從脊椎骨竄起，仿佛被什麽極其恐怖的存在盯上了，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冷顫，動作都慢了一拍，差點被一名青嵐宗弟子砍中。
    “媽的，這地方邪門！”軍師心裏發毛，不敢再輕易偷襲。
    山門處的混戰，因為劉悍剛才那莫名其妙的失誤，以及蘇清寒看似普通實則高效的劍法，竟暫時維持住了均勢。但青嵐宗整體實力依舊處於下風，落敗隻是時間問題。
    趙嵩與劉悍激戰正酣，但明顯落在下風，隻能勉強支撐。
    必須想辦法破局。蘇清寒一邊應對眼前的敵人，一邊飛速思考。或許，隻能冒險動用一絲霜月劍意了……
    就在這時，異變再生！
    隻聽“噗”的一聲輕響，正揮舞著鬼頭刀，逼得趙嵩節節敗退的劉悍，突然動作一僵，緊接著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一般，軟軟地癱倒在地，口吐白沫，渾身抽搐不止！
    他的丹田處，一個細小的血洞正在緩緩滲出鮮血，氣息迅速萎靡下去。
    ——竟是被人瞬間廢了修為！
    全場，再次死寂。
    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目瞪口呆地看著突然倒地不起、顯然已經廢了的劉悍。
    誰幹的？！
    趙宗主顯然沒這本事！
    那是誰？
    蘇清寒猛地看向身側的墨淵。
    墨淵也正“驚魂未定”地看著倒地的劉悍，然後轉向蘇清寒，臉上充滿了後怕和難以置信的“驚喜”，聲音微弱而激動：“夫人……你看……是、是趙宗主……趙宗主神功蓋世！我們……我們得救了？”
    他說話時，下意識地想抓住蘇清寒的手尋求安慰，但因為“驚嚇過度”，手抬到一半又無力地垂了下去，隻是用那雙帶著殘餘驚恐和依賴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蘇清寒看著他那雙清澈？）中帶著愚蠢？？）的眼睛，第一次，心中產生了巨大的迷茫和動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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