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變賣家產貸款隻為充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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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數字在朱建軍的視網膜上跳動,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精確。辦公室厚重的窗簾隔絕了午後的陽光,隻留下幾盞慘白的頂燈,將他埋頭在巨大辦公桌後的身影,投射成一片凝固的、孤絕的暗影。那份由三家頂級評估機構聯合出具的資產報告,此刻就攤開在光可鑒人的紅木桌麵上,像一張攤開的病危通知書。每一頁翻動,都發出輕微卻刺耳的“沙沙”聲,如同死神在耳畔低語。
房產、豪車、名表、藝術收藏、公司股權……每一項後麵跟著的評估價值,都像一根冰冷的針,紮進他的神經末梢。這些曾是他半生奮鬥的勳章,是他躋身這個圈子最顯赫階層的通行證,如今,卻隻剩下一個赤裸裸的功能——兌換成現金。
他拿起筆,動作沒有絲毫猶豫,在報告扉頁“授權同意變賣”的簽名欄裏,用力劃下自己的名字——朱建軍。筆尖劃過紙張,留下深深的刻痕。窗外,城市巨大的喧囂被隔絕,辦公室裏隻剩下他壓抑而沉重的呼吸聲,每一次吸氣,都仿佛在汲取著最後的勇氣。
門被無聲地推開。王磊,他合作了十五年的首席財務官,腳步沉重地走了進來,臉上是連日操勞的灰敗和無法掩飾的憂懼。他手裏拿著一份更厚的文件,封麵上“極限融資方案”幾個黑體字,透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危險氣息。
“朱總,”王磊的聲音幹澀,“所有…所有能想到的渠道,都在這兒了。”他將文件放在那份資產報告旁邊,動作輕得像放下一塊燒紅的烙鐵。“銀行那邊…已經是最大風險敞口了,再追加,需要您個人無限連帶擔保,還有您父親名下的那兩套老房子做抵押。另外,李總、張總他們幾個私人金主的錢,利息…高的離譜,而且時間卡得很死,一旦……”
王磊沒再說下去,但辦公室裏彌漫的窒息感已經替他補充了答案:一旦失敗,萬劫不複。
朱建軍的手指緩緩劃過那份融資方案冰冷的封麵,目光停留在那些天文數字般的借款金額和同樣令人心驚肉跳的利率上。他沒有看王磊,視線仿佛穿透了牆壁,望向某個遙遠而血腥的戰場。
“簽。”他隻吐出一個字,清晰,冷硬,不容置疑。隨即,他拿起另一支筆,在那份同樣沉重的融資文件上,再次簽下自己的名字。簽完,他身體向後,重重靠進寬大的椅背裏,閉上眼睛,眉宇間刻著一條深深的豎紋,那是重壓之下山巒般的疲憊和決絕。“去辦吧。”
王磊嘴唇動了動,似乎還想說什麽,最終隻是沉重地歎了口氣,拿起兩份文件,腳步蹣跚地退了出去。門輕輕合上,留下朱建軍獨自一人,麵對著空曠辦公室裏的死寂。牆上價值不菲的現代藝術畫作,此刻看去,隻像一張張蒼白嘲諷的臉。
風暴,在他簽下名字的那一刻,已然醞釀成型,正以無可阻擋之勢,撲向他在這個城市裏最親近的那些人。
“瘋了!朱建軍你是徹底瘋魔了!” 父親朱國棟的咆哮聲幾乎要掀翻別墅挑高的天花板。他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指著兒子,因為極致的憤怒和恐懼而扭曲變形。“那是我們朱家三代人的根基!是你媽和我一輩子的血汗!你…你連你爺爺留下的那點念想都要賣掉?那是要留給孫子的!” 他猛地劇烈咳嗽起來,臉漲得通紅,身體佝僂下去。
母親李秀芬早已泣不成聲,死死攥著朱建軍的衣袖,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浮木。“建軍啊…我的兒啊…你聽媽一句勸…收手吧!錢沒了可以再掙,家沒了…就什麽都沒了啊!” 眼淚順著她布滿皺紋的臉頰洶湧而下,砸在昂貴的大理石地磚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是不是外麵有人逼你啊?你跟媽說!媽拚了這條老命也護著你!”
朱建軍挺直了脊背,像一根被狂風吹彎卻不肯折斷的鋼梁。他任由母親搖晃,目光沉靜地迎視著父親噴火的雙眼。客廳巨大的水晶吊燈將璀璨的光投射下來,卻絲毫無法驅散這角落裏的陰霾。空氣裏彌漫著絕望和濃重的藥味。
“爸,媽,”他的聲音不高,卻異常穩定,每一個字都像從磐石中鑿出,“沒人逼我。是市場在逼我們,時代在逼我們。守著這些房子、這些古董,它們不會下崽。朱氏現在就是一條擱淺的船,等著海水退去,就是死路一條。” 他停頓了一下,喉結艱難地滾動,“變賣,抵押,借貸…是最後一點燃料,把船推回海裏去,或許還有一線生機。留在岸上,隻有曬成魚幹。”
“生機?”朱國棟猛地一拍茶幾,上麵的紫砂茶具跳了起來,發出刺耳的碰撞聲。“你這是把全家老小都綁在你那條破船上往火坑裏跳!我看你是被鬼迷了心竅了!什麽狗屁戰略!都是賭徒的借口!” 他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朱建軍的手指像風中枯枝,“你要敢簽那個抵押老房子的字,我…我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兒子!” 巨大的悲憤和無力感瞬間壓垮了他,這位曾經在商場上也叱吒風雲的老人,身體晃了晃,竟“撲通”一聲,直挺挺地朝著朱建軍的方向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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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子!”李秀芬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撲過去想攙扶。
朱建軍的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一瞬。他幾乎是本能地衝上前,一把架住父親下沉的身體。父親的重量壓在他的手臂上,輕飄飄的,卻又重若千鈞。他看著父親灰敗絕望的臉,看著母親哭得幾乎暈厥的模樣,一股腥甜猛地湧上喉嚨。他死死咬住後槽牙,將那股翻騰的氣血壓了回去。扶著父親的手臂,肌肉賁張,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卻穩如磐石,沒有絲毫放鬆。
“爸,起來!”他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強行將父親攙扶起來,安置在沙發上。他蹲下身,平視著父親渾濁而憤怒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無比:“你們看到的,是傾家蕩產,是流落街頭。而我看到的,是唯一還能讓我們活下去的戰場。” 他站起身,不再看父母悲痛欲絕的臉,轉身大步走向門口,背影在燈光下拉得又長又孤絕。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門在他身後關上,隔絕了屋內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咒罵。
風暴並未平息,隻是轉移了戰場。
“老朱,我們認識多少年了?二十年有了吧?” 周明遠的聲音透過電話線傳來,帶著一種刻意壓抑的平靜,卻比任何咆哮都更讓朱建軍感到寒意。電話那頭背景音嘈雜,似乎是在某個喧囂的酒吧。
“二十三年。”朱建軍站在辦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燈火璀璨卻冰冷如鐵的城市森林。窗外霓虹閃爍,映在他深不見底的瞳孔裏。
“二十三年…”周明遠重複了一遍,語氣陡然拔高,透出壓抑不住的憤怒和失望,“二十三年的交情,在你眼裏就他媽值你賭桌上的一把梭哈?朱建軍,我告訴你,你抵押給我的那筆錢,是我留著養老和給孩子讀書的!不是給你填那個無底洞的!你現在收手,把錢還回來,我們還是兄弟!你要是執迷不悟…”
周明遠的聲音陡然頓住,話筒裏傳來粗重的喘息聲,像是在極力克製著某種情緒。幾秒鍾令人窒息的沉默後,他再開口時,聲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亞的凍土:“朱建軍,你要真敢把我這筆錢也砸進去,那咱們…兄弟情分就到頭了。我周明遠,就當這輩子從沒認識過你這個人!你好自為之!”
“嘟…嘟…嘟…” 忙音急促地響起,像一柄鈍刀,反複切割著耳膜。
朱建軍握著手機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泛白,微微顫抖著。窗玻璃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麵容,緊繃的下頜線,深陷的眼窩,嘴唇抿成一條毫無血色的直線。周明遠的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紮進他心底最深處那片名為“情義”的土壤。
他維持著那個姿勢,站了許久。城市的燈光在他眼中流淌、變幻,最終沉澱為一片深沉的、化不開的墨色。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將那隻冰冷的手機從耳邊移開。指尖的顫抖,在脫離耳廓的瞬間,奇跡般地、徹底地消失了。如同磐石被投入深海,所有的震動都被無邊的壓力和死寂所吞沒。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試圖去解釋。巨大的落地窗像一塊冰冷的墓碑,映著他凝固的身影。他隻是更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整個城市的重量都吸入肺腑,然後,挺直了那根早已傷痕累累卻依舊不肯彎曲的脊梁。
風暴的核心,從來都隻是他自己。所有的質疑、哀求、威脅,都不過是這核心邊緣狂舞的碎片。現在,碎片被甩開,隻剩下最本質、最殘酷的抉擇,赤裸裸地擺在他麵前。
他轉身,步伐沉重卻無比堅定地走向那張象征著權力與重擔的巨大辦公桌。桌麵上,先前簽署的資產變賣授權書和那份厚厚的“極限融資方案”靜靜地躺在一起,旁邊,還放著一份剛剛送來的、墨跡未幹的文件——關於他父親名下兩套老宅的抵押合同。文件的封麵冰冷堅硬,燙金的字體在燈光下反射著刺目的光。
他拉開沉重的真皮座椅,坐了下去。椅背發出輕微的“嘎吱”聲,在過分寂靜的辦公室裏顯得格外清晰。他拿起那份抵押合同,厚實的紙張帶著一種沉甸甸的質感,仿佛浸透了父母的淚水與絕望。他翻到最後一頁,需要簽名的地方一片空白,像一個等待獻祭的祭壇。
他拿起筆。那支陪伴了他多年的萬寶龍鋼筆,此刻握在手中,重若千鈞。筆尖懸停在紙頁上方,微微的顫抖在筆尖凝聚,幾乎要滴落墨點。他閉上了眼睛。
腦海裏閃過無數畫麵:父親跪倒時佝僂的背脊,母親哭腫的雙眼,周明遠電話裏冰冷刺骨的絕交宣言,評估報告上那一長串不斷縮水的數字……最終,所有嘈雜的聲音、所有撕裂的畫麵,都如同退潮般消失。視野裏隻剩下那片他為之付出一切、如今卻搖搖欲墜的“戰場”——那個龐大而精密的商業帝國,那個他一手打造、承載了無數人期望與生計的王國。它正被無形的巨力撕扯,發出瀕臨解體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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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下去。隻有贏下這場戰役,才有資格談未來,才有機會去彌補那些被他親手撕裂的傷口。
他猛地睜開眼。眼底深處,所有掙紮、痛苦、猶疑的火焰,在刹那間被一種近乎冷酷的、燃燒到極致的意誌徹底焚盡,隻剩下純粹的、冰冷的、一往無前的決絕。
筆尖落下。
沒有絲毫猶豫,沒有絲毫停頓。墨水迅速滲透進紙張的纖維裏,“朱建軍”三個字,力透紙背,帶著一種斬斷所有退路的狠厲與孤注一擲的悲壯,清晰地烙印在抵押合同的簽名欄上。
簽完最後一個筆畫,他像是耗盡了全身力氣,又像是卸下了最後一道枷鎖。他重重地將筆拍在桌麵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鈍響。
然後,他抬起手,沒有去觸碰那份剛剛簽下、意味著徹底斬斷親情退路的合同,而是探向桌角,拿起了那份最初攤開的、記錄著他所有可量化身家的評估報告。厚厚的一遝紙,此刻在他手中輕飄飄的,卻又重逾泰山。
他慢慢翻開,目光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精確到小數點後兩位的數字上。房產:總計評估價¥72,568,400.00;股權質押預估可融資金額:¥315,000,000.00按當前股價60質押率);私人借貸含高息部分):¥187,500,000.00……這些冰冷、龐大到令人眩暈的數字,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財富的象征,不再是評估師筆下客觀的結論。
它們跳動著,扭曲著,最終匯聚成唯一的意義。
籌碼。
這是他押上過往所有榮光、當下所有親情友情、未來所有可能性的籌碼。
他將這份觸目驚心的評估報告,連同那份簽好字的抵押合同,一起推到辦公桌的正中央。燈光直射下來,照亮了紙上那些天文數字,也照亮了他臉上那道深如刀刻的疲憊,以及疲憊之下,那雙如同淬火寒鐵般、燃燒著孤狼般凶狠光芒的眼睛。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舊不知疲倦地閃爍,編織著虛幻的繁華。窗內,巨大的辦公室像一個冰冷的角鬥場。空氣凝固了,隻剩下他壓抑而綿長的呼吸聲,如同戰鼓在胸腔內低沉地擂動。
籌碼已悉數押上。
牌桌對麵,是深不可測的命運,和一場注定你死我活的終局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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