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炷香前。
    天上那道大口子，在天地自己修補下，正慢慢合攏。
    魔氣散盡，太陽光重新照了下來，底下卻已經是一片狼藉。
    姬蒼玄的笑聲在廢墟裏飄著，聽著又瘋又空，什麽都沒了。
    就在這時，一艘紅色的彎月形飛舟，悄沒聲地從雲裏鑽出來，停在了廢墟上頭。
    這是合歡宗主柳媚的座駕，緋煙舟。舟上布了禁製，能藏匿行蹤，同境界的人不特意去找，都很難發現。
    舟頭站著一個宮裝女人，正是柳媚。
    她不是來救人的，也不是來撿便宜的。
    七宗會武出了這麽大的事，她當然要來看看。隻不過她一向小心，沒湊得太近，一直在遠處看著。
    等一切都結束了，她才露麵。她就想親眼看看，那個把整個東洲當棋盤耍的天機閣主，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慘樣。
    柳媚閉著眼，神識像水一樣悄悄往下鋪開。
    她的神識比同境界的人強得多，用起來也精妙。
    廢墟裏的慘狀，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地上到處是血和爛泥，屍體混著法寶碎片，血腥味和怨氣重得嚇人。
    她“看”到那些還活著的修士，一個個都蔫了，眼神發直，滿是後怕和怨恨。
    她的神識最後落在了廢墟中間，那個站在大坑邊的白發男人身上。
    姬蒼玄。
    他身上的氣息亂七八糟，一看就受了重傷，根基都有些不穩了。
    不過元嬰還在，沒徹底廢掉。
    “命還真大。”柳媚自言自語。
    她心裏有了數。
    一個什麽都輸光了的瘋子，還是個元嬰後期的大修士，比一個坐在高位上的陰謀家要危險得多，也更難預測。
    天機閣這盤棋是完了，但爛攤子恐怕還得折騰東洲好些年。
    她正想著，準備駕船離開這攤渾水。
    神識掃過那個決戰石台塌了之後留下的大坑時，忽然停住了。
    坑很深，裏麵亂七八糟全是空間碎裂後留下的危險氣息，一般人的神識進去就得被絞碎。
    柳媚的神識卻很柔韌，繞開那些最危險的地方，往坑底探去。
    就在那片混亂的中心，她觸碰到了一個冰冷的、沒有半點活人氣息的東西。
    看著像個人形。
    倒不像活物，更像一尊用什麽特殊材料做的人像。
    柳媚挑了下眉。
    她本不愛多管閑事，但身為元嬰後期的高手，遇到這種怪事，總想弄個明白。
    她捏了個法訣，緋煙舟便悄悄降下一些，停在大坑上方。
    柳媚身子一動，人已經飄到了坑邊，往下一看。
    光線照進坑底，那裏的景象清楚了些。
    確實是個人。
    一個男人。
    他全身光著，皮膚上都是一種奇怪的暗金色符文，複雜又玄奧，連在一起像一張長在身上的陣圖。
    柳媚的視線在那些符文上停了一會，然後往上移，落到了那人的臉上。
    她身為合歡宗主，什麽樣的男人沒見過，心境早就不起波瀾了。可看清這張臉的時候，她還是愣了一下。
    那張臉，好看得不像是真人。
    不是娘娘腔，也不是硬漢，就是哪兒都長得剛剛好，多一分少一分都不對勁。
    他閉著眼，沒一點活氣，這種死寂的樣子，反而給這張臉添了一種說不出的破碎感。
    就像一件快要煉成的寶貝，在最後一步被人打壞了，留下了個永遠的遺憾。
    “可惜了。”
    柳媚心裏冒出這個念頭，不是可惜他的命，是可惜這副好皮囊。
    在她看來，這身體要是拿來煉“人傀”，絕對是世上少有的極品。
    她身子一晃，人已經到了坑底，落在那男人跟前。
    離近了看，那張臉更讓人震撼。但她更在意的，是他身上那些暗金色符文透出來的一種冰冷、威嚴的氣息。
    柳媚伸出手指，指尖帶上一點粉色的靈力，想去探探對方的眉心。
    這是她的本源靈力，能看穿大部分假死的把戲。
    可手指快要碰到他皮膚時，她停住了，轉而探向對方的手腕。
    這人來路不明，出現在這太古怪，還是小心點好。
    就在手指碰到他冰涼手腕的瞬間，出事了！
    柳媚體內的靈力，自己使喚得好好的，竟然有一小股不受控製，從指尖鑽了出去，一下子就被那具身體吸了進去。
    速度快得沒法反應。
    更要命的是，那股靈力一進去，柳媚跟它的聯係就斷了，幹幹淨淨，像從沒存在過。
    她猛地把手抽回來，臉上那種懶洋洋的從容勁兒全沒了，神情嚴肅了起來。
    這人……沒死！
    不光沒死，他身體裏還藏著個連她都搞不懂的漩渦，連她這種元嬰後期修士的本源靈力都能悄沒聲地吞掉。
    “有意思。”
    柳媚看他的眼神變了。那點可惜和驚豔都沒了，現在她隻想搞清楚這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直接用靈力去碰太險了。
    她想了想，從自己眉心分出一絲極細的神識，又在外麵加了幾道防護，這才慢慢探進那人的腦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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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沒出意外。
    她的神識進了對方的識海，裏麵一團亂，像是被封鎖了一樣。
    在這片死寂裏，柳媚“看”到了兩股水火不容的力量，正詭異地纏在一起。
    一股力量像是天上的星星，冰冷、精確，要把這人的神魂煉成一個聽話的傀儡。柳媚一下就明白了，這就是姬蒼玄那個“周天星鬥煉神大陣”的手段。
    另一股力量，則是一團黑，黑得深不見底。那股混亂、吞噬一切的勁兒，讓柳媚自己的神魂都覺得不舒服。
    這股魔氣……難道是禁典裏提過的《太始祖魔功》？
    柳媚心裏咯噔一下。
    一個想把他煉成傀儡，一個想把他整個吞掉。兩種完全對立的封印，就在這人的識海裏鬥著，也僵持著，形成了一種誰也奈何不了誰的平衡。結果就是，這具身體本來的主人，連帶他的修為、記憶，都被壓在了最底下，出不來了。
    柳媚一下想通了。
    這人既是姬蒼玄賭局裏的祭品，也是某個老魔頭的傳人。他體內的平衡一碰就炸，真要是爆開，方圓百裏都得跟著完蛋。
    “一個比一個瘋！”
    柳媚看著這具“活標本”，眼裏的光彩越來越盛。
    這已經不是什麽煉傀儡的好材料了，這是一個最危險，也最值錢的藏品。
    就在她琢磨的時候，腰上掛著的一個粉色鈴鐺，忽然自己動了一下。
    柳媚整個人都僵住了，臉上第一次有了不敢相信的表情。
    這鈴鐺叫【同心鈴】，是她的本命法寶。自從百年前她衝擊化神失敗、道心碎了以後，這鈴鐺就跟死了一樣，再沒響過。
    可現在，它響了。
    雖然就一聲，還很輕。
    但這說明，她那顆死了一百年的道心，竟然對眼前這個男人，或者說他身上的某種東西，有了反應！
    柳媚再看眼前這個男人，感覺完全不一樣了。
    什麽爐鼎、玩物，她從來不琢磨這些。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修行大道。
    她要搞清楚，這個“未知”到底是什麽。
    如果能弄明白他體內這兩種力量是怎麽平衡的，甚至找到讓鈴鐺響起來的根源……
    那自己碎了的道心，或許就能補好！那條斷了的化神之路，說不定就能重新接上！
    一個念頭瘋了一樣冒出來：她要把他帶走。
    風險很大，被姬蒼玄或者天魔宗的人發現，就是天大的麻煩。可跟化神比起來，這點風險算什麽？
    柳媚不帶猶豫的。
    她招來一件緋色長袍，把那具遍布古怪符文的身體裹好。接著，又丟出一個陣盤，布下一片粉霧，隔絕了所有的探查。
    做完這一切，她才彎腰，將這個燙手山芋小心地抱了起來。
    男人的身體比她想的要沉，硬邦邦的，已經被那兩股力量煉得不是凡胎了。
    柳媚抱著他，最後瞥了一眼廢墟，身影一閃，回到了緋煙舟上。
    整個過程快得像一陣風，沒留下半點痕跡。
    廢墟上，還在狂笑的姬蒼玄沒發現。那些在悲痛中發呆的修士，更沒發現。
    緋煙舟的外殼變得透明，很快就消失在天邊。
    就在船隱去身形的那一刻。
    柳媚懷裏，那個本該人事不省的男人，眼皮動了動。
    一道金光從他眼縫裏漏了出來，快得誰也沒看見，很快就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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