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一片柔軟，身體陷了進去。
    鼻尖縈繞著一股異香，不似花木，聞得久了，頭腦便有些昏沉。
    葉歸塵睜開眼。
    入目是層層疊疊的粉色紗幔，將屋外的光線濾得朦朧曖昧，一切都影影綽綽，不甚真切。
    他意圖起身，神念一動，四肢卻紋絲不動，重逾千斤。
    體內經脈更是幹涸枯竭，感應不到分毫法力流轉的跡象，神識沉入氣府丹田，隻見一片死寂。
    更深處，似乎有兩股截然相反的恐怖力量盤踞著，如兩頭亙古凶獸，死死鎖住了他的一切。
    我是誰？
    此地何處？
    腦海之中空空蕩蕩，過往種種皆化為一片混沌的濃霧，唯有一個名字嵌在神魂深處，不受動搖。
    葉歸塵。
    “醒了？”
    一道略帶慵懶的女聲，自不遠處悠悠傳來。
    葉歸塵艱難地轉動僵硬的脖頸，循聲望去。
    十餘丈外的一張軟榻上，斜倚著一名女子。
    其人身著緋色紗裙，勾勒出驚心動魄的弧度，大片雪白的肌膚在輕紗下若有若無，姿態說不出的隨意。
    她並未起身，隻隔著一段距離靜靜地打量著他，目光中帶著一種審視藏品的玩味。
    葉歸塵心神一凜，一股警兆陡然升起。
    他掙紮著向後縮去，身體卻全不聽使喚，最終也隻是在柔軟的床榻上，極為費力地挪動了寸許距離。
    “不必驚慌。”
    那女子見狀，緩緩坐直了身子，一雙白皙如玉的赤足輕盈地落在地麵，足踝上係著一串銀鈴，隨著她的走動，發出清脆的叮當聲。
    每一下鈴聲，都似直接敲在葉歸在塵的心弦上，讓他神魂為之微顫。
    “是我救了你。”
    女子走到床邊，俯下身來，一張美豔絕倫的臉龐在葉歸塵的視野中緩緩放大，吐氣如蘭。
    “若非姐姐出手，現在的你，怕已是荒郊野外的一具枯骨了。”
    葉歸塵望著她，嘴唇翕動，喉頭幹澀，卻一個字也無法發出。
    女子伸出一根晶瑩的手指，指尖泛著淡淡的粉色光暈，在他胸膛上那些暗金色的繁複符文上輕輕劃過。
    “嘖，這禁製倒是有些門道，傷得不輕。”
    她的指尖帶來一絲冰涼的觸感，所過之處，葉歸塵隻覺肌膚上起了一層細密的粟粒。
    更讓他心驚的是，一股極細微的、陰柔的靈力，正順著對方的指尖，試圖鑽入自己體內，探查著什麽。
    柳媚的指尖一頓，旋即又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微弱卻霸道之極的吞噬之力，正是這股力量，將她探入的靈力消弭於無形。她臉上的笑意不由更深了幾分。
    果然沒錯，此人體內，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
    “你叫什麽名字？”她聲音輕柔，“師承何處，從何而來？”
    葉歸塵張了張口，喉嚨裏發出幹澀的摩擦聲，終於擠出了幾個字。
    “葉歸塵。”
    “我……不記得了。”
    他隻記得這個名字。至於其他的，無論如何催動神念去回想，腦海中都隻有一片翻騰的迷霧，觸之即散。
    “失憶了？”
    柳媚眉梢輕輕一挑，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臉上的笑容變得愈發燦爛。
    這簡直是上天賜下的厚禮。
    一個失去了過往的強者，就如同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可以任由她隨心所欲地打磨成任何她想要的模樣。
    “無妨，記不起來，便索性忘了罷。”
    她伸出手，溫熱的掌心輕輕貼上葉歸塵的臉頰。
    “過往種種，於你我而言，皆不重要。”
    “從今日起，這裏，便是你的安身之所。”
    家？
    葉歸塵聞言一怔，呆呆地看著她。
    這個詞匯對他而言，是如此的陌生，卻又帶著一股莫名的牽引力，讓他茫然無措的心底，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絲想要靠近與依賴的念頭。
    “如此甚好。”
    柳媚對他的反應頗為滿意。
    將一個不知底細的強者馴服，掌控於股掌之間，這種感覺，遠比得到一件死物法寶更讓她愉悅。
    “姐姐我，乃合歡宗宗主，柳媚。”
    “從今日起，你，葉歸塵，便是我柳媚座下，第七位親傳弟子。”
    言罷，她直起身子，對著殿外揚聲道。
    “來人，傳我法令，召集所有親傳弟子，一炷香內，到靜心殿前。”
    ……
    靜心殿外，漢白玉鋪就的廣場上。
    六道遁光先後而至，在殿前落下身形。
    為首的是一名身穿雲紋錦袍，麵容俊朗的青年，他氣息沉凝，赫然已是元嬰中期修為，正是柳媚座下大弟子，趙乾。
    他身旁，則是一名身姿高挑的冷豔女子，二弟子李月蓉，修為亦至元嬰初期。
    其餘四人，三男一女，皆是金丹後期的宗門翹楚。此刻六人正望著那扇緊閉的朱紅殿門，神色各異，不知師尊為何會在此刻突然召集。
    吱呀——
    沉重的殿門無風自開。
    柳媚一襲緋衣，緩步而出，依舊是那副慵懶隨意的模樣，目光在下方六名弟子身上淡淡一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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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到齊了。”
    她微微側過身子。
    眾人這才注意到，在她身後，還跟著一名身形略顯單薄的少年。
    少年換上了一襲簡單的白袍，麵容清俊，隻是臉色還有些蒼白，眼神中帶著幾分初至陌生之地的茫然與不安，下意識地朝柳媚身後靠了半分。
    觀其氣息，竟無半分靈力波動，與凡俗之人無異。
    “給你們引薦一下。”
    柳媚伸出玉臂，自然地攬住葉歸塵的肩頭，將他帶到身前，動作不見半分生疏。
    “他名葉歸塵，從今日起，便是你們的小師弟，我的第七位親傳弟子。”
    此言一出，廣場上頓時落針可聞。
    收徒？
    師尊已有近百年未曾新收親傳弟子，此事宗門上下皆知。
    更何況，此番收下的，竟是一個看上去毫無修為根基的凡人少年？
    趙乾的眉頭微不可見地一蹙，目光落在葉歸塵身上，神識不動聲色地一掃而過，卻如泥牛入海，探查不到任何端倪。
    他實在看不出，這少年究竟有何出奇之處，能讓一向眼高於頂的師尊如此另眼相待。
    “歸塵他此前遭逢大難，身子尚虛，你們身為師兄師姐，日後，當多加照拂。”
    柳媚的聲音再次響起，語氣雖淡，卻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嚴。
    “他是我柳媚看重的人，誰若是敢背地裏動些不該有的心思……”
    她頓了頓，目光從趙乾等人臉上一一掃過，看似隨意，卻讓幾名金丹弟子心頭一凜。
    “休怪我這個做師尊的，不念舊情。”
    趙乾垂下眼簾，斂去眸中神色，躬身道。
    “弟子遵命。”
    其餘五人也立刻躬身應是。
    唯有二弟子李月蓉，看著葉歸塵那張茫然不安的臉，眼神微動，仿佛看到了許久之前的自己。
    她初入宗門時，也是這般弱小無依，在宗門中步步維艱，若非師尊偶然出手搭救，自己恐怕早已化為一抔黃土。
    柳媚滿意地點了點頭，又道。
    “歸塵的住處，我已安排妥當。”
    “便在為師寢殿旁的【聽風小築】。”
    此話一出，眾人心頭更是劇震。
    聽風小築！
    那可是宗門之內，除了宗主寢殿靜心殿外，靈氣最為濃鬱的修行洞府，曆來隻有最得師尊看重的弟子方可入住。
    上一位住在那裏的，還是百年前那位天資絕世、有望衝擊化神的三師兄。自他隕落後，那裏便一直空置。
    如今，這份殊榮，竟落在一個毫無修為的少年身上？
    趙乾一直微垂的頭顱，緩緩抬起了一分。
    他的目光，越過眾人，落在那個被柳媚半護在懷中，一臉懵懂無知的葉歸塵身上。
    那眼神之中，並非嫉妒。
    而是一種餓狼審視著闖入自己領地，卻毫無反抗之力的……獵物。
    “好了，都散了吧。”
    柳媚揮了揮手，不再理會眾人心中作何感想，拉著葉歸塵的手，轉身走回殿內。
    這場簡短的收徒儀式，就此結束。
    柳媚帶著葉歸塵，穿過靜心殿的後堂，來到一處清幽雅致的獨立院落前。
    院門上方的牌匾上，以古篆書寫著“聽風小築”四字。
    “以後，你便住在此處。”
    柳媚替他推開院門，院內靈氣撲麵而來，比之外界濃鬱了數倍不止。
    “修行上若有不解，或是有何需要，都可直接來靜心殿尋我。”
    葉歸塵看著她，沉默片刻，點了點頭，聲音有些幹澀地道了一句。
    “多謝……師尊。”
    柳媚聞言一笑，伸出手指，在他鼻子上輕輕刮了一下。
    “私下無人時，喚我姐姐便可。”
    話音落下，她的身影已化作一道緋色殘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回了自己的寢殿。
    而在無人注意的角落裏。
    趙乾的身影站在陰影中，他遙遙望著聽風小築的方向，
    心頭肉嗎？
    他無聲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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