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厲一腳踹開了艙門。
    船艙內空空蕩蕩，隻有疊放整齊的被褥。
    “人呢？”
    韓厲的聲音繃緊，扭頭問向守在門口的弟子。
    那名弟子雙腿發軟，直接跪倒在地。
    “韓師兄饒命！我……我一直守在這裏，寸步未離，真的沒見聖子殿下出來過！”
    韓厲大步衝入船艙，一把掀開被子，又彎腰探頭，查看床底。
    空無一物。
    他走到窗邊，用力推了推。
    窗戶從內部鎖死，紋絲不動。
    一個金丹後期的修士，一個大活人。
    就在這封閉的船艙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這麽不見了。
    韓厲起初的怒火，迅速轉為一種錯愕。
    緊接著，一個念頭在他腦中浮現，讓他幾乎要笑出聲。
    跑了。
    這個姓葉的，一定是聽說了紫晶礦脈的凶險，扛不住壓力，偷偷溜了。
    他用力抿住嘴，才沒有讓笑意露出來。
    他猛地轉身，對著外麵聚攏過來的幾個心腹，用盡全身力氣高聲宣布。
    “聖子葉歸塵，畏懼任務艱險，臨陣脫逃！”
    他的聲音在飛舟的甲板上回蕩，讓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此事關係宗門顏麵，我將即刻稟報大長老，請宗主定奪！”
    “從現在起，這支隊伍由我韓厲全權接管！”
    他從懷中取出一枚傳訊玉簡，神識湧入，快速將自己編排好的說辭，連帶著對葉歸塵的控訴，一並刻錄進去。
    靈力催動，玉簡化作一道光，射向合歡宗的方向。
    做完這一切，他看向遠方連綿的荒蕪群山，隻覺得心胸舒暢。
    “一個逃兵而已，耽誤不了我們為宗門建功立業。”
    他對著操控飛舟的弟子下令。
    “全速前進，目標，紫晶礦脈！”
    ……
    兩天前，飛舟剛剛進入荒山地界。
    船艙內的葉歸塵，身上披著一件薄如蟬翼的黑色法衣。
    這是他從媚心殿中，唯一取走的東西。
    一件能夠隔絕神識探查，並能讓他身形融入陰影的玄階法器。
    他沒有驚動任何人。
    隻是在韓厲與他那些親信聚在船頭飲酒作樂的午後，悄無聲息地穿過船底的甲板，遁入了下方的茫茫雲層。
    土遁術展開，他整個人沉入大地。
    身形在土石中急速穿行，方向直指紫晶礦脈。
    此刻的紫晶礦脈，早已不是合歡宗卷宗裏記載的模樣。
    整片礦區都被一種烏黑的毒瘴籠罩。
    空氣裏飄散著硫磺與腐敗物混合的刺鼻氣味。
    葉歸塵站在一處山坳的陰影裏，身上的隱匿法衣讓他和周圍的黑石幾乎融為一體。
    他俯瞰著下方的礦區。
    上千名衣衫襤褸的礦奴，如同螻蟻一般在礦洞內外勞作。
    他們的動作稍有遲緩，黑色的長鞭便會抽打在他們身上，帶起一道道血痕。
    揮舞鞭子的，是一群臉色陰沉的修士。
    這群人的臉頰上，都刺著一個栩栩如生的黑色蠍子圖騰。
    合歡宗的弟子，一個都看不見。
    此地，已然被這群蠍子修士完全掌控。
    葉歸塵的身形在陰影中移動，不帶起半分聲響。
    他避開了所有明裏暗裏的巡邏隊伍，向著礦脈深處潛行。
    越是深入，空氣中的毒氣越是濃鬱，甚至開始侵蝕修士的護體靈光。
    最終，他來到一個巨大的地下溶洞。
    溶洞的中央，是一個用黑曜石壘砌而成的巨大祭壇。
    祭壇的四周，燃燒著一圈圈深紫色的火焰，正是礦脈深處才會產生的地煞毒火。
    火焰之內，豎立著十幾根粗大的石柱。
    每一根石柱上，都用黑色的鐵鏈捆綁著一個人。
    那些人早已斷氣，身體僵硬，皮膚呈現出一種中毒後的青黑之色，體表還浮現著淡淡的屍斑。
    葉歸塵的目光落在那些屍體殘破的衣物上。
    他認出了那種款式。
    那是合歡宗內門執事才能穿著的月白長袍。
    這些人，就是韓天雄口中失陷於此的三批宗門執事。
    他們沒有被殺死，而是被煉成了某種祭品。
    祭壇前方，站著一個身材魁梧的刀疤臉修士，金丹中期的修為。
    他應該就是這群蠍子修士的首領。
    刀疤臉正對著祭壇，口中念念有詞，雙手不斷打出繁複的法訣。
    那些地煞毒火隨著他的操控，化作一條條紫色火蛇，反複舔舐著石柱上的毒屍。
    毒屍身上冒出陣陣黑煙，被祭壇上空一個緩緩旋轉的黑色漩渦吸了進去。
    就在這時，那名刀疤臉修士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他猛地轉過身，一雙眼睛如同鷹隼，掃過整個溶洞的每一個角落。
    “出來。”
    他的聲音沙啞，在空曠的溶洞中回響。
    “躲躲藏藏的鼠輩，算什麽東西？”
    溶洞裏一片安靜，隻有地煞毒火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聲。
    刀疤臉身旁的一個手下湊了過來，低聲問道。
    “大哥，是不是您太敏感了？這地方除了咱們的人，連隻耗子都鑽不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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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疤臉沒有回答他。
    他閉上眼，龐大的神識如同水銀瀉地，仔仔細細地將整個溶洞的每一寸岩壁，每一處陰影，都掃了一遍又一遍。
    什麽都沒有發現。
    他眉頭皺起。
    難道真是自己多心了？
    不。
    長年在刀口上舔血的經曆告訴他，這種被人窺視的感覺，絕不會是錯覺。
    他沉吟片刻，睜開眼，對著手下們大聲喝道。
    “都給老子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今晚是祭煉‘毒煞屍傀’的最後關頭，絕對不能出任何岔子！”
    他伸手指著溶洞東南角的一條狹窄通道。
    “尤其是那裏，那條通道連接著廢棄礦道，平時沒人走，守衛最是薄弱。阿三，你立刻帶一隊人，去那邊給我死死盯住！”
    刀疤臉頓了頓，又像是想起了什麽，繼續補充了一句。
    “其他人，繼續手頭的事，祭祀儀式不能停！這十幾具金丹期的材料可不好找，要是這次不成，咱們就白忙活了！”
    他說完，便重新轉過身去，背對著眾人，繼續主持他的儀式。
    他的後背，完全暴露在眾人眼前，看起來充滿了空檔。
    藏身在上方岩壁縫隙中的葉歸塵，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
    調虎離山。
    這個刀疤臉，心思比他表現出來的要縝密得多。
    他察覺到了自己的存在，卻又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於是便故意賣出一個破綻，想引誘自己去襲擊那個所謂的“薄弱點”。
    而他本人，則守在祭壇這個最關鍵的地方，等著自己上鉤。
    葉歸塵沒有動。
    他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個巴掌大小，形態醜陋的木頭傀儡。
    這是他當初從天機閣弟子趙乾那裏得來的小玩意，沒什麽攻擊力，卻能模仿主人的靈力波動，用來探路和製造假象，再合適不過。
    他分出一縷神念，附著在傀儡身上。
    那傀儡眼中的木然褪去，多了一分靈動。
    葉歸塵操控著傀儡，悄無聲息地從岩壁縫隙中滑落，貼著地麵，朝著與刀疤臉所指方向完全相反的一處警戒法陣潛去。
    片刻之後。
    溶洞的西北角，一處不起眼的角落裏。
    一道刺目的紅光猛地亮起，尖銳的警報聲響徹整個溶洞。
    “在那邊！”
    “有賊！賊在那邊！”
    祭壇邊的蠍子修士們一陣騷動。
    刀疤臉猛地轉身，看向警報傳來的方向，臉上露出一抹猙獰的笑意。
    “不知死活的東西！還真敢來！”
    他大手一揮。
    “阿三、阿四！你們帶上八成的人手，給我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大哥！”
    兩名金丹初期的修士領命，立刻帶著二十多名築基期的手下，如狼似虎地朝著警報響起的地方衝了過去。
    刀疤臉看著手下們遠去，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他轉頭對身邊僅剩的四五名手下吩咐道。
    “你們幾個，守好祭壇，別讓煮熟的鴨子飛了。我去去就回。”
    他認為潛入者已經被引開，準備親自去擒拿。
    他身形一晃，也跟著追了過去。
    整個祭壇周圍，瞬間變得空曠起來。
    留下的幾名築基修士，一個個神情放鬆。
    其中一人打了個哈欠。
    “大哥也太小心了，一個毛賊而已，用得著這麽大陣仗嗎？”
    另一人接話道。
    “就是，咱們蠍子幫的地盤，哪個不長眼的敢來送死。”
    他們完全沒有注意到。
    在他們閑聊的時候，祭壇正下方那堅硬的黑曜石地麵，一小塊區域的顏色，正在發生著極其細微的變化。
    那塊石頭，像是活了過來，無聲無息地向一旁挪開。
    一道黑影，從地底之下，緩緩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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