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更加蠻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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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纓從周邊人手裏學到怎麽掐茶心,誰知還沒掐幾朵,不知從哪兒來的二貨,跟她搶摘,於是轉頭去看,就見一個穿著鮮豔衣裳,頭係彩穗的年輕女子,斜挎竹簍,腕子纏著護袖,眼也不抬地在她旁邊采茶。
這女子她並不認識,女子用眼梢給了她輕蔑一眼,把人看得莫名其妙,不問緣由地嘲弄。
這一眼算是把戴纓的心頭火給徹底點燃了,將身側的竹簍往前兜了兜,拇指和食指往茶叢中快速撚掐,丟入簍中,動作一氣嗬成,接著,如同第一次一樣,重複著,兩指掐住葉心,丟入簍中。
彩衣女子眼角的餘光掃向戴纓,嘴角勾起似有若無的笑,手上動作不停。
那神情分明是在挑釁。
戴纓這人,做任何事都要爭做最好,不論在她父親戴萬昌麵前,還是住進陸府,一言一行絕不讓人輕瞧了去。
這女子好不講理,一來不認識,二來那輕蔑的眼神太不尊重人,她哪裏能忍。
當下同彩衣女子比起摘取茶葉的手速,她想在她麵前顯擺,她偏不讓她得逞。
先開始戴纓還有些不熟練,慢慢的,采茶的動作越來越幹脆利索,儼有同彩衣女子不分上下的架勢。
彩衣女子見了,將手上動作加快,戴纓手上動作跟著加快,不激還好,越激越勇,兩人你來我往間,誰也不讓著誰,引起了周圍不少人的注意。
兩人斜挎的小竹簍不知不覺滿了,彩衣女子有備而來,把那滿了的竹簍往身後一轉,接著轉出另一個空的小竹簍。
戴纓本是來玩的,身上隻挎了一個,這個滿了,再沒別的竹簍可裝,這時,旁邊看熱之人迅速把自己的簍遞上,都是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
兩人就這麽互不相讓,比摘著。
不遠處的賀三郎覷眼看去,再拍了拍身邊的馮牧之:“你看,你快看,那個是不是每回給你送茶的茶女?”
馮牧之側過頭,朝一個方向看去,那裏圍了很多人,透過間隙看清了,正是每回給春秋書院送茶的茶女,九兒。
隻見她兩手飛快地掐著葉心,她的身邊有一個更忙碌的身影,不是戴纓卻又是誰。
“我的天爺,她怎麽和茶女比起來了。”賀三郎訥訥道,就在感歎時,馮牧之已朝那個方向闊步而去,賀三郎緊隨其後。
周圍聚攏的人越來越多。
九兒是周邊村寨推選出來的茶女,這茶女的人選,其一要年紀青春者,其二要容貌姣好者,最重要的一點,得村寨所有妙齡女子中最能采茶的。
兩人就這麽各憑本事快速地掐葉心,太陽當頭照著,兩人額上沁出汗水。
歸雁在一邊拿帕子給她家娘子拭汗,心道,若十二生肖裏有騾子,她家娘子一定是屬騾子的。
這邊摘完,移到另一邊,人群跟著蠕動。
九兒一麵摘一麵觀察著戴纓采摘的情況,餘光間,看到一個修長挺立的身影。
於是分出更多的心神到那撇身影上,靛藍道袍,很幹淨很溫和的樣子,哪怕在挨挨擠擠的人群裏,也能一眼辨識出來,仿佛刺眼的陽光聚到他身上都柔和了。
就在戴纓全心神地投入在自己的雙手間,一道嘹亮天然的嗓音響起來:
青山綿綿綠水長,茶芽尖尖披晨光
蝴蝶引路雲相伴,不知身在第幾樓
一掐一放一春秋,一簍清香一簍愁
問君可知新茶味,絲絲縷縷在心頭
歌聲立時讓喧騰的人群靜下來,飄蕩在茶壟間,飛到白雲之上。
在唱到“問君可知新茶味,絲絲縷縷在心頭”這句時,九兒將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睇向人群裏的馮牧之。
一曲唱罷,人們紛紛歡嗬起來,一下把氣氛拉到頂,接著九兒挑釁地看向那個和她比試采茶的女子。
不知人群裏誰先嚷了一聲:“唱一個!”
接著更多的聲音冒出來:“唱一個,唱一個……”
戴纓額上冒汗,兩手忙得跟不是自己的一樣,哪裏知道還要現這個眼。
“娘子,他們叫你唱一個。”歸雁很合時宜地說道。
“你家娘子我聽到了。”戴纓分出一縷神,問,“不唱的話是不是就被比下去了?”
歸雁想了想,說道:“差點意思。”
戴纓認同地點了點頭:“確實,差點意思。”
山歌她不會唱,小曲兒倒會哼幾首,隻是大衍那些小曲兒放到這裏不應景啊,顯得綿軟,小家子氣。
這短暫的一瞬,她的腦子快速轉動,接著,響亮開嗓:
晨霧散,背竹簍,一路走到青山頭
東邊采,西邊收,指尖翻飛像蝶遊
日頭高,歇歇腳,擦把汗水望山坳
曲調她沒有,於是搬用剛才那個茶女的曲調,然後自己編了一段詞,就這麽雜糅到一起,現學現賣。
反正氣氛到這來了,誰也不會管你唱得好是不好,能開口,不讓大家高漲的情緒掉地上就成。
戴纓的腔音不同於九兒的嘹亮高亢,卻是另一種甜淨綿長,叫人聽了心尖尖舒服。
接著周邊村寨的人們,用他們獨有的勞作方式,一人起調,其他人紛紛合唱起來。
人們開始向周邊散開,各自采茶,蓬勃的歌聲向綿延的茶山蕩開,從山這頭隨風送到另一頭。
賀三郎在一邊嘖嘖惋惜:“也太招人稀罕,怎麽就名花有主了呢。”
說罷有意無意地看向馮牧之,馮牧之收回眼,然而,不論他剛才回神的如何迅捷,如何自然而然,卻掩不住眼中透出的亮度,他的一係列反應皆被賀三郎盡收眼底。
他的這位友人性子裏攢著逆勁,別看他從前循規蹈矩,其實一直壓持著自我和欲念。
嚴氏尋到戴纓身邊,看著離開的茶女,笑道:“倒是有把好嗓子,和村寨的茶女也能賽一賽。”
戴纓哪敢應這個話,笑道:“不丟醜就算不錯了。”把身側的茶簍扒了扒,“我摘有了,整整兩小簍茶葉。”
再之後,山腳下大大小小的軒子又有各類茶技展示,戴纓等人轉看一圈,然後尋了一個地方歇腳。
回到宅子時,已是炎光西墜,比開店還累,眾人洗過後早早歇下。
“娘子,燈燭婢子留一盞。”歸雁護著燈燭放到床頭。
戴纓手裏翻看話本,隨口應了一聲,接著房門閉上,安靜下來,微弱的燈火下,隻有紙張翻動聲,還有燈芯“啵”得炸響。
這是她最喜歡的一個話本子,從平穀帶到大衍京都,又從大衍京都跟到羅扶。
此時,夜已深,翻過一頁,指向話本其中一行,喃喃道:“羅扶國篇,其人黑發黑眸,與之領國大衍人形容相似,然,並不相同,羅扶國人,身形高出些許,眉目更銳……”
讀到這裏,戴纓停下,略一思索,有麽?這編書人怎的胡亂寫,兩國人看上去並無不同,怎麽羅扶人就較大衍更高大?陸銘章個頭就高,立在人群比羅扶人還高。
心下暗忖,這編書人怕是閉門造車,未曾親見,妄下論斷。
然而,她卻忽略了大衍之所以在軍力上屢屢受製於羅扶,其中一個緣由,便是羅扶軍卒普遍比大衍兵士更顯魁梧,隻是這差異不懸殊,卻也是事實。
寂靜的夜,燈火搖曳,她聲音輕慢,繼續往下看:“羅扶國海境之彼岸,有一國,其人高眉深目,身高體壯,眼目如獸,發色如栗澤,比之羅扶國人更蠻悍……”
描述得越發玄奇,戴纓手指向最後一行字,念出來:“彼國名曰……夷越……”
“夷越……”戴纓將這兩字從舌尖輕輕撚出,好生奇怪的名字。
她將書本合上,塞入枕下,吹熄燈燭躺回衾被,待目光漸漸適應黑暗,看著身邊空空的榻位,將手搭過去。
這個人幾時回來呢?
……
月朗星稀的夜空下,是一片漆黑的曠野,大樹下,燃著一堆篝火,將周圍映亮,離火光再遠些隻能看到不可名狀的暗影。
篝火上架著肉食,火堆邊圍坐了一簇人,宇文傑雙眼穿過火焰,看向對麵的男子。
他的臉被火光映照,雙眸在焰火中鍍上一層躍動的紅光。
這一路,他們快馬攢行,很少停歇,而那人看起來並不像行武之人,倒像是文人的調性。
因他受了陛下囑托,護這人到北境,路上擔心他身體受不住顛簸,問他可要多作休整,他都拒了,並不耽誤正常行程。
此人的身份,他並不清楚,陛下不透露便是不願讓人知曉,一路上也不問其姓名,隻以“先生”二字呼之。
宇文傑取下架烤的野味,再用匕首割開,遞到陸銘章跟前,就勢坐到他旁邊。
陸銘章接過,道了一聲謝。
“先生哪裏人?”宇文傑咬了一口肉,問道。
陸銘章輕笑一聲:“為什麽這麽問?我說話同你們不一樣?”
“那倒不是,隻是人不一樣。”宇文傑說道。
“兩個眼睛,一個鼻子,黑發黑眸,哪裏不一樣?”
宇文傑將嘴裏的肉咽下,舉了舉手裏焦黃的兔腿,再拿下巴指向周圍其他大快朵頤的軍衛,笑了起來。
“和先生一比,顯得我們粗魯。”說著,看向陸銘章身邊之人,“這位和我們是一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