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絕地反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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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旭日初升,白浪逐沙。
侯榮的屍體被海浪幾番衝卷之後,竟被衝上了碼頭左岸,就趴在九具女屍的腳下。
數名衙差守著九具女屍過了一夜,稍有風吹草動便驚懼不已,好不容易熬到了天明,卻見女屍腳下伏了個披頭散發之人,你推我搡戰戰兢兢地前去查看,將那人翻轉來一瞧,霎那間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四散逃開。
“不得了啦,九陰女作怪啦。”
這聲音以八百裏加急的速度傳遍了整個漕江城,也傳進了州、縣兩衙,比一個多月前的九陰女覆舟時更加令人心肉跳。
漕幫的少幫主死於非命,此事非同小可,漕江必然掀起軒然大波。
知州大人入京未回,這重擔自然又落到了縣令甄有德的肩上。
“完了,完了,要出大亂子了,這可如何是好?”
甄有德癱坐於太師椅上,忽而又靈光一閃,這不是還有一位上差的嘛。
他象抓住根救命稻草一般奔到雲中錦麵前來。
“上差,你可得幫我想想法子,否則漕幫這一關過不去。”
“那你便在衙裏等著,我來處置。”
“好好好,那就全權交由上差了,縣衙裏一應人等,悉聽上差調配。”
雲中錦不再理會甄有德,立即著手安排相關事宜。
“順子,去通知老魚頭驗屍。張捕頭,把你的人全部聚齊了隨我一道前往現場。”
想了想,仍覺得不妥,取出她的刑部令牌遞給張捕頭。
“拿我的令牌去州衙,令陳參軍集齊所有衙差帶上兵器趕赴現場,不得有誤。”
“得令。”
事涉漕幫少幫主,甄有德已經嚇得屁滾尿流,雲中錦不得不嚴陣以待。
碼頭上果然是風聲鶴唳,得到消息的漕幫已全員出動,烏泱泱上千號人馬,將陳屍地圍了個水泄不通。
而州、縣兩衙的全部人馬在漕幫麵前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侯榮披頭散發,四仰八叉地倒在亂石上,身上的衣裳原本就被海浪衝得鬆垮,又被先前的衙差一扯一翻,便完全散開了,胸口完全袒露出來,模樣甚是狼狽不堪。
一位老者站在侯榮屍身麵前,兩眼死死盯著他,雙唇顫抖,白發隨著海風翻飛,初升的太陽灑在他的臉上映出一道道光輪,顯得異常憔悴。
君無虞等人默聲侍立一旁。
雲中錦雖是第一次見,但一眼就斷定,他就是漕幫幫主侯一春。
“老幫主,您節哀。”
“你是誰?”侯一春頭也不回。
“回幫主的話,這是刑部來的上差,是來督辦覆舟案的,名喚雲中錦。”張捕頭在侯一春麵前畢恭畢敬。
侯一春這才回頭冷冷瞥了雲中錦一眼。
“既是刑部的差官,就給我好好查出是誰害的我兒。無論他是誰,老夫必將他碎屍萬段。”
“老幫主稍安,現在就斷言他殺為時過早,須待仵作驗過之後方能有定論。”雲中錦說道,環眼一瞧,老魚頭還沒到場,不禁皺了皺眉。
順子跑得氣喘籲籲,“回上差,老魚頭他醉得不省人事了。”
“那便將上次那位小仵作請來。”
順子莫名其妙:“漕江城隻有一位老仵作,哪裏來的小仵作?”
雲中錦未語。
適才隻是詐順子的,如此看來,順子與小仵作無關。
既然老魚頭不能來,
今日雖是個大晴天,但雲中錦隻有親自動手去查驗侯榮的屍體了。
君無虞一把大刀橫在了雲中錦麵前。
“不查不驗,不知死因,你家少幫主可得入土為安?”雲中錦問道。
侯一春揮了揮手,君無虞這才退開去。
彼年雲中錦年方十九,即便身著差服,腰中佩劍,也還顯得年輕稚嫩,人們見她俯身在侯榮屍身麵前,又摸又探又聞又嗅的,議論聲漸起,而雲中錦充耳未聞。
侯榮的胸口已完全袒露,心口的凹洞顯而易見,除了胳膊上被蘇繡紮過的一道傷口外,身上便是一些被亂石磕破之處,再無其他傷痕。
另外,侯榮的一隻手呈緊握狀,食指上纏繞著一縷青布,布質與侯榮身上衣並不一致。
雲中錦斷定,侯榮心口的傷即致命傷,而他手指纏繞著的青布,必與凶手有關。
“也就是可以確認,我兒是他殺?”侯一春道。
“從目前的跡象來看,是的。”
“能看得出是何種凶器嗎?”
“死者心口的傷口形狀與胳膊處的傷口基本一致,初步判斷凶器應為狀似撬刀之類的利器。”
說到撬刀,雲中錦的心頭稍稍一緊。
“我兒死於何時?”侯一春又問。
“死亡時間,大約是七個時辰之前,也就是昨日的傍晚時分吧。”
侯一春抬眼望向他的徒子徒孫們。
“昨日都有誰跟著我兒?”
漕幫的嘍囉們都不敢吱聲。
君無虞說道,“回幫主,小的查問過了,昨日傍晚原本是有幾位弟兄跟著少幫主的,隻是後來少幫主不讓跟,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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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何事不讓跟?說!”侯一春目光淩厲掃向小嘍囉。
“回幫主,少幫主喜歡上當鋪朝奉的女兒,不讓我們跟著進去。後來傻子進去了,後來又跑了。再後來,少幫主也匆忙跟著往海邊走了,還吩咐我們不許跟著他,小的們便不敢跟,少幫主的脾氣幫主您知道……”
一名小嘍囉答道,低著頭想了想,湊近了侯一春耳語了幾句,侯一春隨即將侯榮身上的銅牌收起。
雲中錦立即察覺到,侯一春的腰間掛著一塊銀牌,而君無虞等其他嘍囉們身上掛著的皆是木牌,想來這個銅牌是侯榮專有的,而前幾天見到侯榮時,他身上除了香袋並未見銅牌。
那名小嘍囉又說道:“後來,有人看到蘇繡也往海邊跑了。”
雲中錦心頭咯噔了一下。
昨日天陰,岸邊擱著這麽多女屍,又因無人知曉女屍如何上岸而引起恐慌,因而除了幾名不得已留下值守的衙差之外,就幾乎沒什麽人了。
而傍晚時分,她的確在海邊看到了蘇繡與她爹,那時蘇繡的神情舉止就十分反常,她當時穿的正是一襲青布裳,袖口還少了一截,難道……
“不不不,不會是她。”她立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一定是蘇繡。前幾日她就揚言要讓少幫主死得很難看,一街的人都聽到了。”小嘍囉說道。
“對,一定是她。用撬刀紮少幫主的事,她也不是做不出來。”
“是她,就是她。”小嘍囉們紛紛嚷嚷起來。
侯一春兩眼充血,牙咬得咯咯響。
年過半百而痛失唯一的愛兒,可想而知侯一春心頭有多痛多恨了。
“老夫要拿她的血祭我兒。”
“可是,案子還未查清……”雲中錦還來及分辯,就已被漕幫一眾的吼叫聲淹沒。
“殺蘇繡,滅蘇家,血祭少幫主。”
蘇繡一家很快就被押到了現場,全都反綁著胳膊,被逼跪在侯榮麵前。
“我兒已死,老夫無力回天,但老夫可以讓你們通通給我兒陪葬。”
侯一春俯身蘇繡麵前,盯著她的眼睛,問道,“就是你要讓我兒死得很難看的?”
蘇繡沒有回答,隻是將身體往蘇纓身邊挪動,支撐住了就要暈厥的蘇纓。
“我的榮兒死得是很難看。但你很快就會死得比他還難看百倍千倍。”
侯一春目露凶光,將頭一揚,道,“給我紮他們千刀萬刀,但凡這幾個人身上有一處好的,老夫都不答應。”
漕幫一眾舉著各色各樣的利器就往前衝。
“不行!”雲中錦瞬間跨步攔在了蘇繡麵前。
“一則案子並未查清,二則即便查出真相,也必由律法處之。也未經審決而動用私刑,為律法所不容。”
“去你的什麽律法,在漕江,老夫說了算。”侯一春一把薅過君無虞的大刀,直指雲中錦的心窩,“再不讓開,休怪老夫不客氣。”
蘇繡立即站起身,站到了雲中錦麵前來。
“無根無據,怎麽就能輕易斷定是我殺的?”
侯一春冷哼道,“無根無據?海女蘇繡,你用撬刀紮我榮兒的胳膊,是否屬實?你於大街上揚言要我榮兒死得難看,是否屬實?算不算有根有據?”
“不算。”蘇繡理直氣壯道。
“撬刀紮胳膊事出有因,在公堂之上你兒已親口說了不予計較,此事已了,大家夥都聽見了。隻因我一兩句話就斷定我是凶手的話,以你兒四處結怨的德性,這漕江城裏有多少人盼著他死?難道他們個個都是凶手,都押起來給你兒償命嗎?”
她昂著頭,高聲問漕江百姓,“你們敢說,你們沒在心中詛咒過侯榮,沒有人恨不得他早點死的嗎?”
漕江百姓無人吱聲,但從他們的眼神中,不難看出對於漕幫的怨恨。
蘇繡又道,“而今凶手尚未確認,你如何能夠拿我一家人血祭你兒?就算你非要認定是蘇繡我殺了你兒,也是一命抵一命,你卻要拿我全家抵侯榮一命,天理何在?”
“休要耍滑,老夫認定你是凶手,你就是。”侯一春根本不聽分辯,再一次舉起了大刀,他身後的嘍囉們亦舉著利刃蠢蠢欲動。
雲中錦立即推開蘇繡,又轉到前麵來麵對著侯一春。
“案子真相未明,老幫主如此著急殺人血祭,豈非草菅人命?若是祭錯了血,死者又豈能安息?”
侯一春連聲冷笑,“你與蘇繡關係匪淺,如此為她狡辯,又豈非有意包庇?”
君無虞跟著道,“幫主說的對,誰都知道你是蘇繡的靠山,若是以律法做借口包庇蘇繡,別說我們漕幫人不答應,所有漕江人都不答應。”。
“少幫主的血已冷,不用凶手的熱血祭他,漕幫的顏麵何在?”
侯一春一聲令下,“所有漕幫團眾都給我聽好了,舉起你們的刀,血祭我兒。”
雲中錦亦高高擎起刑部令牌道:“所有差人聽著,此令牌是刑部尚書武大人親手交給我的,代表著的是律法。你們吃的官家飯,拿的是朝廷俸祿,都守好你們的職責,莫教非法淩駕於律法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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漕幫人多勢眾,官差這邊的勝算並不大,但她明白此時萬萬不能退卻,如果不能鎮住漕幫,漕江再無律法可言。
她撫了撫佩劍,想看一眼蘇繡,此刻陽光照在她的臉上有些刺眼,將手搭起涼棚才看清蘇繡的臉,卻不知道她為何眼神閃爍地避開了。
漕幫那邊君無虞喚了一聲:“上。”
雲中錦這邊張捕頭沒敢吱聲,卻是順子喚了一聲,“上。”
正當雙方劍拔弩張之際,遠處又傳來飄渺的歌聲。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歌罷,一陣異香撲鼻,濃煙四起。
香氣令人昏昏欲睡,濃煙令人眼前模糊。
隨之,謝草偶身著一身白衣,一隻手舉著白幡,一隻手搖著鈴鐺,引著一群草偶招魂似地,從遠處而來,又從眾人麵前緩緩而過。
那些草偶栩栩如生,比一般的草偶胖了許多,顯得愈加生動詭異。
直待謝草偶走遠,香味與濃煙也隨風飄散,眾人方才醒過神來,隨之又是驚叫聲迭起。
“啊!”
岸上僅剩下侯榮一具屍體,而原本排放著的九具女屍全都不冀而飛。
正疑惑之際,又有一輛馬車迎麵而來,緩緩駛過,車中男子麵龐清秀,目光冷洌掃過雲中錦與蘇繡。
車過之處,落下一個個小草偶。
馬車漸漸遠去,雲中錦方才醒悟過來,車中男子,竟是小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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