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蘇家小棧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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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繡從別的酒家買了一些菜,喜滋滋地提著回到了蘇家小棧,雲中錦與阿爹也恰恰走到門前。
“阿錦,你來啦。”她親熱地喚道。
雲中錦亦親熱地喚她一聲,“繡”。
自從那日在家中爭吵不歡而散之後,她們還是第一次麵對麵說話,兩人都全然當那日的爭吵不曾發生過,四隻手相握著搖晃著,就象年幼的小燈與心珠。
“大廚有事回家去了,我怕你餓,就去別家買了一些菜回來,我們先吃著,其他的就讓姐姐慢慢做來。”蘇繡大大方方地說道,很自然地將自己出門的去向交代明白。
“這些就夠了,讓阿姐阿弟一起來吃吧,都是自家人,隨意一些就好。”雲中錦笑道,“我今日來,倒也不全是因為你,而是為了蘇絡。”
“甭管為了誰啦,隻要阿錦你能來就好。”蘇繡喜道。
兩人都說的大實話,雲中錦接了尚書大人的複信,正打點著明日起程回京去,原本也沒心情應邀前來喝這場餞行酒,隻是想到今日鄉試放榜,蘇絡榜上無名,覺得應該寬慰他幾句這才來的。
而對於蘇繡來說,本就是為了讓雲中錦成為他們的人證而設的這場餞行酒。
“咦,蘇絡他人呢?”雲中錦問道。
“阿弟,阿弟呢?”蘇繡似乎剛剛想起蘇絡,忙高聲喚了幾聲。
“喲,我給忘了,他還在柴房。”蘇纓一拍腦袋,拔腿就往柴房跑。
“柴房?”雲中錦跟著蘇纓跑到柴房,看著她從腰間取下鑰匙來打開大銅鎖。
蘇絡正倚著柴禾呼呼大睡呢。
“今日放榜,阿弟原本心情就不好,偏偏榜首和幾個上榜的來店裏喝酒慶賀,阿弟看了就生氣,就與他們爭執了幾句,我怕他惹出事來,就將他鎖在柴房裏了。這不,那一夥人一直吃到傍晚才走,我忙著應付他們,給忙忘了。”
蘇纓一邊忙著向雲中錦解釋,一邊為蘇絡整理衣裳,還笑道,“瞧我這阿弟,別人為他著急,他倒是睡得香,把頭都要睡扁了。”
又拿手掌當扇揮了揮,說道,“這柴房密不透氣,快別呆著了,出去吧。”
柴房確實密不透風,雲中錦不禁有些疑惑。
漕江靠海,雨多風大,一般柴房或高或低都會鑿一扇窗,為的是給房裏的柴禾透氣,以免捂著不好燒,而這個柴房卻是與眾不同。
她打眼瞧了瞧,柴房裏的柴禾全堆在一麵牆上,地上零落了一些大大小小的柴枝,還有一些拖拽的痕跡,看起來象是剛剛才將柴禾從另外幾麵牆移過來的,卻是為何?
見雲中錦有所疑慮,蘇繡立即拉著她催促道,“走,上席去,菜涼了不好吃。”
蘇絡也不吱聲,撅著嘴扭頭就走。
“阿弟,阿錦明日就起程回京了,今晚我們為他餞行,你可不能使小性子。”
蘇繡發話,蘇絡不敢造次,這才氣呼呼地到了酒桌前坐了下來。
就象初到漕江那日一樣,雲中錦與蘇家人圍桌而坐,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隻有蘇絡鬱鬱寡歡。
“鍋蓋來嘍。”蘇纓將鍋蓋燙好端上桌,將一碟醋放在了雲中錦麵前。
蘇繡拔出撬刀要撬鍋蓋,想了想又放下了,換了一把蘇纓平日用來撬牡蠣的撬刀。
“阿錦,我知你忌諱我的撬刀,還是換一把,讓你吃得爽利一些。”
雲中錦點點頭,看著麵前的醋笑而不語,這是仍然將她看做外人的意思。
蘇繡照舊不吃貝肉,撬好了鍋蓋輪番放在眾人麵前。
“蘇家的日子已經比先前好多了,繡,你不用再省著每一口貝肉給家人,自己也吃幾口吧?”雲中錦想起小燈,有些心疼地說道。
蘇繡卻問道:“你可聽說一個母親與魚頭的故事?”
雲中錦與蘇家人均搖頭。
“一個母親總是將魚最好的部分給孩子吃,而她自己總是吃魚頭。孩子問母親,為何?母親說,等你有了孩子就知道啦。孩子說,如果我有一個孩子,我就一次買兩條魚,如果有兩個孩子,就買三條魚,總夠一人吃一整條魚的。母親笑而不語。”
“後來,孩子長大了,也做了母親,照她自己說的,一次買夠一家人夠吃的魚,可是,她隻吃魚頭,魚身子留給了孩子。那時,她才明白母親說的話。買再多的魚,總也舍不得自己吃,最好的總是要留給最在乎的人。”
雲中錦望著蘇繡,若有所思,她不是一個女兒,而是他們所有人的母親,她的阿爹和姐弟,都需要她操心。
“阿姐不吃貝肉就不吃貝肉吧,說那老掉牙的故事做甚?我們沒娘,也不懂,隻知道,我是阿姐最不在乎的一個。”
蘇絡瞧著麵前的鍋蓋,甚不樂意。
“阿姐分明是看我榜上無名,不舍得給我大點的鍋蓋,用個小的糊弄我。”
“你就知足吧阿弟,想想我們家從前是萬萬舍不得吃鍋蓋的,得留著換錢呢,現在日子好了一點,也別太忘本,這樣才能往更好的日子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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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繡一邊數落弟弟,一邊撬開一枚鍋蓋放在他麵前。
“嗯,這些鍋蓋著實是小了一些,本想讓它們再多長幾天,可阿錦不是明天就要走了嘛,隻好將就著啦。其實,也不算太小,不是嗎?”
蘇絡仍是一肚子不高興,悶悶地一杯接一杯喝著酒。
“蘇絡,聽你阿姐的話,吃了鍋蓋長精神,好好讀書再考就是了。”雲中錦知蘇絡因為落榜心中鬱悶,便寬慰道。
“一次鄉試不中算不了什麽,你還年輕,沒準下次你就是榜首了呢。你瞧瞧縣太爺,都與你阿爹一般年紀了,他也不過上科才得了功名,你這麽聰明又勤奮,相信比他要早出息得多。”
蘇絡笑得一口酒噴出來。
“那是,我哪能跟他那樣,蹉跎幾十年,那我阿姐不得把我當鍋蓋給撬了?我隻是氣不過,劉光耀那樣的竟然能上榜首,平日裏他連一首詩都寫不明白,更別說論語和策論了,我就不信他考試時就突然開竅,寫出什麽好文章來讓主考官眼前一亮,非給他點個解元不可?”
雲中錦道:“科場舞弊之事我也時有耳聞,其間的各種利害關係錯綜複雜,但這是屬於禮部所轄管的事務,與刑部搭不上邊。我職微言輕,對此亦隻能待回京之後向尚書大人稟明,再看看如何處置了。”
“刑部管不到禮部,聖上總能管得到吧?阿錦,你可千萬要把這事報上去。”蘇繡說道,“若是這幫又蠢又壞的東西到了朝上,在聖上身邊做官,那危害可就大了。”
“嗯。”雲中錦深深地點頭,“我一個刑部小巡捕也隻能做到這個份上了。我們尚書大人是個疾惡如仇的人,他定會稟明聖上請求整飭科場的。”
“隻是鄉試,又不是會試殿試,聖上會管這事嗎?”蘇繡問道。
“定然會的,聖上他老人家總不願將來身邊圍著的官全是一幫草包吧?”雲中錦說道,“再說,這些草包膽子也忒大陸,敢到聖上身邊當官,詩文且不提,若是問起治國策論,一句也答不上來,不得掉腦袋?”
蘇絡又一杯酒下肚,哈哈大笑起來,說道,“到聖上身邊去當官?當的是宦官吧?那畜生,欺負大姐,隻配去當宦官。”
雲中錦當即問道,“蘇纓怎麽了?”
“阿弟,別胡說八道,快別喝了。”蘇繡立即出言製止蘇絡。
“不是,大姐怎麽了?”雲中錦堅持盯著蘇絡問。
“畜生、全都是畜生。”蘇絡又悶了一口酒,罵道,“畜生上榜,好人落榜,天下不公,不公!”
蘇繡忙朝蘇纓使了個眼色,蘇纓忙借口蘇絡喝多了,強將蘇絡扶了出去。
屋外仍傳來蘇絡大嚷大叫的醉話。
“誰說我落榜不快了?我今日非常暢快,我為大姐出了一口惡氣……大姐你放心,你的委曲不會白受的……我蘇絡一定要出人頭地當大官,當朝廷的一品大員。宦官,就讓他們去當去哈哈哈……”
阿爹跟著拍手喊,“出氣,出氣,給大姐出氣。”
不一會兒,又聽到蘇絡的哭聲,“大姐,對不起,大姐,我沒用,沒有保護好你,我真的沒用。”
“別說了,阿弟。”蘇纓勸著,帶著哽咽。
“阿弟落榜,心情不好,酒量也不行,多喝了幾杯就胡言亂語的,阿錦你別介意啊。”這邊廂蘇繡訕訕地說道。
雲中錦搖頭不語。
“阿弟平日極是用功,詩文沒少受先生誇讚,便覺得自己厲害得不行,沒想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別人上榜他落榜,可不得心中鬱悶嘛,對別人不滿也是小孩心性,抱怨幾句在所難免,阿錦你真別往心裏去,啊?”
蘇繡又接著道。
“他就是個孩子,讀書讀傻了,和阿爹一樣不懂事。他哪裏曉得什麽是宦官嘛,你說是不是?”
“他看起來不僅僅是因為落榜的事而傷心,更多是因為別的事而生氣。”雲中錦問道,“姐姐究竟受了什麽委屈?”
“哪裏有什麽委屈,都是小事而已。”蘇繡眼神閃爍起來。
“小事?小事為何能讓蘇絡如此痛心疾首?”
“不就是姐姐嫁謝草偶的事嘛。”蘇繡隻得應付道。
“蘇纓究竟為什麽要嫁謝草偶?”雲中錦逮著機會就不肯罷休,目光灼灼緊盯著蘇繡的眼睛。
“謝草偶已經死了,這事過去了。我真是不明白,阿錦你為何還不肯罷休?”
蘇繡見雲中錦不依不饒的,擔心她再繼續糾纏下去難以應對,於是沉下臉來。
“我念在相交一場的分上,好意為你餞行,你卻仍是對我誤殺謝草偶一事耿耿於懷,難道非得我承認是謀殺,你才滿意嗎?若是與朋友在一起,一言一行都要三思,不能暢所欲言,這朋友倒不如不交。”
“你錯了。”雲中錦道,“朋友,重在於真誠,在於交心。有心相交,就無需事事思慮。你做得好,我為你高興,你做錯了,我們也一並去麵對……”
“你得了吧!”蘇繡冷聲道,“你一門心思想拿我的把柄,要抓我坐牢砍頭,我與你交甚麽心?依我看,這酒,不喝也罷。”
蘇繡將酒杯一擲,拂袖而去。
一場餞行酒,又以不歡而散告終。
雲中錦獨坐,望著麵前滿桌的鍋蓋殼,想著蘇絡適才的那些醉話,心頭的疑慮一旦浮起,便再也壓不下去。
“你究竟在害怕什麽?”她喃喃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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