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五子登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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漕江城門古樸而忙碌,過客匆匆,這是漕江陸路通行的唯一通道。
令雲中錦感到十分紮眼的是,城頭上帶有“漕”字與“侯”字的旗幟飄揚,已經說不清這是朝廷的漕江,還是漕幫的漕江。
她決定回京再向武大人稟明實情,不僅僅是覆舟案,還有鄉試存在的疑點,以及整個漕江當下的情勢,爭取說服恩師讓她再下一次江南,定要將所有的案情查個水落石出。
她沒有向甄有德辭行,也未驚動知州大人,天剛蒙蒙亮便悄然起程。
與剛進城時的躊躇滿誌相比,此時的她顯得落寞了許多。
雖然尚書大人在回信中對她大加讚許,並表示回京即給予她升遷,而她心中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反而覺得,人生第一役,大有灰溜溜敗走的意味。
心事重重牽著馬低著頭默默獨行,忽而兩隻手握住了她牽著韁繩的手輕輕搖晃。
無需抬眼便知道是誰,差一點脫口喚她“小燈”,但終究還是抑製住了,喚了一聲:“繡,你怎麽來啦?”
蘇繡含笑說道:“你來時,你我不曾相識,我未來迎你。你走時,你我已是至交,又怎麽能不來送你?”
不待雲中錦說話,蘇繡又緊接著道,“昨夜是我不對,不該說些不中聽,你就當我說的是醉話吧。”
“阿錦,不論我們之間有什麽誤會,你我始終都還是至交。就算你不認我這個朋友,在我蘇繡心中,永遠都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雲中錦望著蘇繡,道:“我也是。”
蘇繡於是笑著,又握著雲中錦的手晃了晃。
卻不料雲中錦緊跟著說道,“既然如此,你能不能跟我說實話?關於覆舟,關於侯榮與謝草偶之死,甚至關於大胡子的‘快、準、狠’,一切的一切,你能否對我這個心目中的至交道個一清二楚,讓我不留遺憾地離開漕江?”
蘇繡猛然甩開了雲中錦的手。
“該說的我都說過了,句句字字都實話,你非不信我也無奈。或許隻有我一頭撞死在這城牆上,方能打消你對我的懷疑。可我還不能死,得留著這條命,為我的家人撐著一片天。”
“繡,你該知道我對事不對人,要的隻是真相,而不是衝著你。”雲中錦道。
“我知道,我也不怪你。”蘇繡冷聲道。
“我知道,你也不過是初出茅廬,急於建功立業罷了。但我求你,別把你的功業建在我蘇繡的墳頭上。我的家人是啥樣子你都看在眼裏了,沒有我他們活不了,你把我逼死了,便是同時逼死四條人命。這樣你便能毫無遺憾地離開漕江嗎?”
“我……”雲中錦一時語結,囁嚅著道,“我一心隻想著尋求真相,查出真正的凶手,從未曾想過要逼死人命。”
“繡,我比誰都不希望你牽涉到這些案子當中,隻要你把事情說清楚,解了我心中的疑惑,這樣不好嗎?”
“該說清楚的我都已經說得夠清楚了,你還要我如何自證清白?”蘇繡惱怒道。
“連我都看得出來姐姐受了很大的委屈,若是對你來說,姐姐的委屈並不算什麽大事的話,那我無話可說。”
雲中錦語帶嘲諷道,“看來,你也未必如你自己所說的那樣愛家人。”
“姐姐她……”蘇繡想了想,說道,“你知道,當時侯一春認定我是殺侯榮的凶手,要拿我們一家人血祭,謝草偶說他能做法打消侯一春的懷疑,但他不要銀子,隻要姐姐嫁給他。姐姐為了一家人,就答應了謝草偶。”
“謝草偶畢竟有些本事在身……”蘇繡懊惱道,“我也勸過姐姐,可姐姐雖然懦弱卻又倔強得要命,勸不住也就隻能依著她了。當時的情形,能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總是好的。”
“我不是說過等我幾天,我會查出真相的嗎?為何你們寧願信謝草偶也不信我?”雲中錦道。
“這也正是我不敢告訴你的緣故,害怕你知道了就不肯善罷幹休,或許就把事情越弄越糟,畢竟誰也無法預知後來的事,不是嗎?事關我一家人的性命,我又怎麽敢把寶全押在你一人身上?萬一……我這才一直不想讓你插手的,不想卻弄巧成拙,被你誤解……”
蘇繡哽咽著,真話假話摻合著說,不留一絲破綻。
“原來如此。”雲中錦愧疚地說道,“是我錯怪你了。繡,對不起。你若早說明白,就不會有誤解。”
“不怪你,我說了我們之間有誤會。我隻想著這事過去便罷,盼著阿弟出息了之後,便帶著一家人離開漕江,往後日子慢慢地紓解姐姐心中鬱結便好。阿錦,你知道我有多恨自己嗎?我既沒本事讓家人過上好日子,還拖累他們,讓家中最弱小的姐姐出來犧牲自己換平安。我是這個世上最沒用的人哪。”
蘇繡淚流滿麵。
“不是的,繡,你懂得愛家人,一心為了家人能過上好日子無怨無悔地奔忙,你是這世上最好的人。”
雲中錦不禁握住了蘇繡的手,搖晃著,安慰道,“好在謝草偶死了,不用犧牲姐姐換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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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蘇繡望定了雲中錦,問道,“我不是你心中的嫌犯了?”
雲中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搖了搖頭,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蘇繡抹了一把淚,破涕為笑。
一隻髒兮兮的小手拽了拽蘇繡的衣角,低頭一瞧,卻是個一頭亂草,滿麵汙垢的小乞丐跪在地上。
蘇繡忙掏出兩枚銅板放在小乞丐的手心裏,小乞丐卻衝著她搖頭。
蘇繡又掏出三枚銅板,小乞丐還是搖頭。
“嫌少?”蘇繡不悅道,“五枚銅板,也夠買一個小點的燒餅了。”
小乞丐不語,隻管跪著給蘇繡磕頭。
“五枚銅板嫌少,那你要多少?”
小乞丐搖頭道,“我也不知道要多少,夠給我阿娘買口棺材安葬就行。”
蘇繡忽而想起什麽,抬起小乞丐的下巴,掰開她一頭亂發,吃驚地問道,“你是小飯勺?你阿娘怎麽啦?”
小飯勺這才哇地哭出了聲。
“我阿娘她,沒了。”
“前些日子我才帶你阿娘看了病又抓了藥,不是好點了嗎?這才幾天,人怎麽就沒了?”蘇繡不禁唏噓。
小飯勺伏地痛哭。
“哎,小可憐。”蘇繡說著,將身上所有的銀兩都掏空來,放在小飯勺手裏,吩咐道,“你先去給你阿娘買套壽衣給她換上,其他的,我來安排便好。”
雲中錦亦掏出一錠銀子來,小飯勺卻不肯收,道,“我阿娘說,受人恩惠是要還的,我人小力薄,還不了太多,隻欠得起一人。”
小飯勺說道:“從今往後,我的命就是恩人的了。恩人說過不要來世的牛馬,我便做今生的馬前卒,但有差遣,便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我最煩說什麽拿命報恩的話了。”蘇繡搖著頭說道,“你若是覺得我這人還行,就當我是你親阿姐好啦。你阿娘入土為安後,你就去我的蘇家小棧做事吧,你賺些錢養活自己,我也多個幫手,其實兩不相欠。”
“阿姐。”小飯勺又朝蘇繡磕了幾個響頭,連喚了幾聲阿姐,方才哭著奔跑而去。
“這個小飯勺還挺特別的,說什麽人小力薄隻欠得起一人,倒也不無道理。隻是我不喜歡拿命來報恩這樣的話。”蘇繡望著小飯勺的背影感歎道。
雲中錦問道:“繡,你的銀子都投在蘇家小棧了,生意也不好,都掏空了,一家人吃啥?”
“吃鍋蓋呀。”蘇繡笑道。
雲中錦不禁感慨:“以往見你慣會算計,我隻當你是鑽進錢眼裏的摳錢精,卻不想還是個大仁大義救人於危難的慷慨俠女。”
“你知道就好。”蘇繡揚了揚頭,“可以說我是摳錢精,但不許再胡亂猜疑我。”
“好咧。”雲中錦點頭答應。
蘇繡的笑容卻漸漸地收起,歎了一聲。
“也不是我突發善心,實在是看著小飯勺就想起我自己。阿錦你知道嗎?我也曾是街頭的小乞丐,是阿爹將我領回家給了我一個家。”
“你好象在大牢裏對我說過。”雲中錦道。
“嗯,阿爹先拾的我,後來拾的蘇絡,再後來,才拾的蘇纓。”
“什麽,你們蘇家每個孩子都是拾來的?”雲中錦再一次被蘇繡的話所震驚。
“是,我們一家四口,沒有血緣關係,但是這世界上最親的人,誰都不能拆散我們。”
雲中錦終於明白,蘇家姐弟之間的稱呼為何那麽古怪了。
“阿爹窮,沒有成親,卻養了我們姐弟仨,正因為如此,更沒有人肯嫁給阿爹了。可阿爹靠自己一人,還是把我們個個都養得很好,也從來沒有說過要知恩圖報之類的話,他隻是一味地寵我們疼我們罷了。而我們,也從來不會想著報恩,隻一味地相親相愛,我們是這世上最好的一家人。”
“這種不是親骨肉勝似親骨肉的感情,沒有經曆過的人,是不會懂得的。”蘇繡望著雲中錦說道。
“親骨肉勝似親骨肉,我懂。”雲中錦說道。
“我幼時家中遭了劫,爹娘與乳娘都被殺死了,盜匪還要將我搜出斬草除根。在盜匪就要搜到我藏身的衣櫃時,我的好姐妹站了出來。”
“她是乳娘的女兒,與我雖不是親骨肉卻勝似親骨肉,為了救我,她被盜匪帶走,從此下落不明。”
“雖然後來剿滅匪窩時沒有找到她,但我從來不認為她已不在這個世上。這些年來,我沒有一天不思念著她,想著曾經與她手牽著手在園子裏玩耍的情景。她愛笑,愛拉著我的手搖晃,就象此刻你我手拉著手搖晃一樣。”
雲中錦拉起蘇繡的手搖晃著,望著她,動情地說道,“她的名字,叫小燈。
“哦。”
蘇繡卻隻是淡淡地“哦”了一聲,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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