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暖閣內的爭吵如同突如其來的寒潮，將連日來的溫馨凍結。淩諭那句冰冷的“休息去了”和近乎倉促離去的背影，在妍小妤心中反複回放，每一次都帶來一陣刺痛。最初的憤怒與委屈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斷滋長的不安與……懊悔。
    她獨自在暖閣中呆立了許久，直到夜露深重，月光西斜。心緒煩亂，她頹然坐回軟榻，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衣角。腦海中不受控製地浮現出淩諭最後轉身時，那緊繃的下頜線條和微微僵硬的肩膀。
    “我……是不是說得太過分了？”妍小妤冰藍色的眼眸中充滿了迷茫與自責，“‘你怎麽不把我身體恢複如初’……這句話，像刀子一樣。他……他怎麽會不想？他成為仙王，不就是為了擁有更強的力量來守護我們嗎？我怎麽能用這個去刺他？”她想起淩諭突破後，看向她白發時那深藏痛楚的眼神，想起他日夜不息為她溫養本源時的專注與溫柔，心口一陣揪緊。
    她煩躁地站起身，在暖閣內踱步。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淩諭方才站立的位置，腳下似乎踩到了什麽微濕的痕跡。她停下腳步，疑惑地低頭看去。
    借著窗外透入的朦朧月光和室內夜明珠柔和的光暈，她看到光潔如鏡的玉石地麵上，似乎有幾點……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深色水漬。
    妍小妤的心猛地一跳！她蹲下身，伸出微涼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觸碰那幾點痕跡。指尖傳來一種……不同於尋常水漬的、略帶粘稠的冰涼觸感。她將指尖湊近鼻尖，似乎……隱隱有一絲極淡的、難以形容的鹹澀氣息？
    這……這是……
    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她的腦海！眼淚？是淩諭的眼淚？！
    妍小妤渾身劇震，冰藍色的眼眸瞬間睜大，充滿了震驚與難以置信！淩諭……那個在她心中如山嶽般沉穩、如星空般深邃、即便麵對生死絕境也未曾動搖半分的夫君……竟然流淚了？在她那句殘忍的質問之後……他背對著她……流下了眼淚？
    這個認知，像是一把重錘，狠狠砸在了她的心上！所有的委屈、不滿、甚至是一絲殘留的怨氣，在這一刻，徹底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潮水般湧來的、幾乎要將她淹沒的巨大心痛與鋪天蓋地的自責！
    她想起他轉身時那微微顫抖的肩膀，想起他離去時那近乎倉皇的步伐……原來，那不是冷漠，不是無情，而是……被至親之人話語刺傷後，極力掩飾的脆弱與傷痛！
    “諭……”妍小妤捂住嘴，淚水再次不受控製地湧出，但這一次，是為淩諭而流。她恨不得立刻衝出去，找到他，抱住他，告訴他她錯了，她不是故意的，她收回那些傷人的話！
    可是……夜色已深，他方才說了“休息去了”，此刻或許已經歇下。他今日情緒波動如此之大，又剛經曆突破，定然身心俱疲。現在去打擾，隻怕更添煩亂。
    妍小妤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深吸幾口氣，擦幹眼淚，心中已然有了決定。等明天，明天一早，她就去找他，鄭重地道歉，然後……好好和他談一談關於玥兒修行的事。她相信，隻要彼此冷靜下來，一定可以找到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她不該那樣否定他的擔憂與計劃，而他……或許也需要聽聽女兒和她這個母親真實的心聲。
    這一夜，對妍小妤而言，格外漫長。她幾乎未曾合眼，腦海中反複思量著該如何開口，心中充滿了對黎明的期盼與一絲忐忑。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妍小妤便起身梳洗，特意換上了一身淩諭素日裏稱讚過的、襯得她氣質清雅的淡紫色裙衫，仔細將如雪的長發挽成一個溫婉的發髻。她希望以最好的狀態，去開啟這場和解的談話。
    然而，當她懷著忐忑又期待的心情，來到淩諭平日清晨打坐或處理事務的書房和靜室時，卻都撲了空。
    “城主大人？奴婢未見城主大人出來。”值守的侍女恭敬回話。
    妍小妤心中升起一絲不安。她展開神念，悄然掃過整個城主府內府……沒有！完全沒有淩諭的氣息！仿佛他整個人……從這片空間徹底消失了一般！
    他去了哪裏？為何不告而別？是因為昨晚的爭吵，讓他不願見她嗎？還是……出了什麽緊急的事情？
    各種猜測湧上心頭，讓妍小妤剛剛平複的心緒再次變得紛亂，冰藍色的眼眸中充滿了擔憂與失落。她獨自站在空曠的庭院中，晨風吹拂著她的裙擺和發絲，卻帶不走心中的寒意。道歉的話準備好了，想談的事也想清楚了，可那個想要對話的人，卻不見了蹤影。
    這種等待與未知的煎熬，持續了將近一個上午。
    就在妍小妤心中的不安越來越濃，幾乎要忍不住派人去尋時，庭院入口處的空間，忽然傳來一陣極其細微的波動！
    下一瞬，淩諭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憑空出現！
    他依舊穿著昨日那身玄色長袍，銀發略顯淩亂，風塵仆仆，眉宇間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但那雙混沌色的眼眸，卻異常明亮銳利。他的手中，提著一個看起來尋常無奇的灰色布袋，但袋口隱約散發出的……卻是多種極其珍貴、靈氣逼人的藥材混合氣息！其中幾味，甚至散發著……仿佛來自太古洪荒的蒼茫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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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諭！”妍小妤看到他安然歸來，心中一喜，立刻迎上前去，冰藍色的眼眸中帶著關切與一絲如釋重負，“你……你去了哪裏？怎麽也不說一聲？”
    淩諭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刻意保持的疏離。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聲音低沉，聽不出任何情緒。隨即，他目光轉向侍立在不遠處的冰蓮，吩咐道：“冰蓮，夫人有事，你代為傳達即可。”
    說完，他竟不再看妍小妤，徑直提著那個布袋，轉身就朝著府中專設的、布滿重重禁製的煉丹房方向快步走去，步伐匆忙，似乎迫不及待地要處理手中的東西。
    妍小妤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著他冷漠離去的背影，聽著他那句如同對待外人般的吩咐，心，瞬間沉到了穀底。冰藍色的眼眸中，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被這盆冷水徹底澆滅，隻剩下冰冷的愕然與……受傷。
    他……還在生氣嗎？氣到連話都不願跟她說了？甚至……要透過冰蓮來傳話？
    冰蓮也察覺到了氣氛的異常，絕美的臉上露出一絲為難，她走到妍小妤身邊，低聲道：“夫人，您……有何事需要奴婢轉告城主？”
    妍小妤怔怔地看著淩諭消失在煉丹房方向的背影，半晌，才緩緩收回手，搖了搖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沒……沒什麽要緊事。他……既然在忙，就不要打擾他了。”
    她轉身，默默地走向自己的寢殿，背影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單薄與落寞。
    而此刻，煉丹房內，淩諭反手關上沉重的石門，啟動所有隔絕禁製後，才長長舒了一口氣。他小心翼翼地打開那個灰色布袋，將裏麵散發著驚人靈氣與道韻的藥材一一取出。其中一株形如冰晶鳳凰、通體剔透的“涅盤鳳翎草”，以及一塊流淌著七彩霞光的“補天石髓”，尤為醒目。
    他凝視著這些耗費巨大心力、甚至冒險深入幾處上古遺跡才尋得的珍稀藥材，混沌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疲憊是真的，但更多的，是一種不知如何麵對妻子的……笨拙的逃避與……急於做些什麽來彌補的迫切。
    昨晚她的眼淚與質問，如同烙印刻在他心上。他無法用言語去辯解，去承諾，他怕一開口，那些壓抑的委屈與無力感會再次失控。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用行動來證明。他要盡快研究出能真正滋養她本源、或許……有朝一日能讓她青絲複生的丹方！這些藥材，就是他踏出的第一步。
    隻是，這倉促的離去與歸來，這故作冷漠的疏遠，這欲言又止的笨拙，卻在不經意間，再次傷害了那個他最想嗬護的人。
    誤會，在沉默與逃避中，悄然加深。和解之路，似乎比預想中，更加曲折。而那一袋珍貴的藥材，此刻靜靜地躺在丹爐旁，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仙王心中，那份無法宣之於口的、深沉而笨拙的愛意與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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