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丹房內，時間仿佛失去了意義。厚重的石門隔絕了內外，唯有地脈靈火在陣法的引導下，發出低沉而恒定的嗡鳴，將室內映照得一片赤紅。空氣中彌漫著各種珍稀藥草混合的奇異香氣，時而清冽，時而熾烈，時而厚重，每一種氣息都蘊含著磅礴的生命能量與玄奧的道韻。
    淩諭盤膝坐在巨大的“九轉混沌爐”前，混沌色的眼眸死死盯著爐內跳躍的火焰，眉心緊蹙，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他那張向來波瀾不驚、盡顯仙王威嚴的臉上，此刻卻寫滿了……凝重、疲憊，甚至是一絲……笨拙的狼狽。
    誠然，他已登臨仙王之境，神念可洞察微塵，仙力可撼動星辰，對於天地法則的領悟遠超常人。但煉丹製藥，尤其是煉製這種涉及本源修複、逆天改命的無上神丹，並非單純依靠力量與境界就能成功。這更像是一門精密的藝術，需要對藥性君臣佐使的極致理解，對火候文武轉換的妙到毫巔的掌控，以及對丹爐內萬千變化近乎預知般的敏銳直覺。
    而這，恰恰是淩諭的短板。他一生征戰，於殺伐決斷、大道爭鋒上堪稱絕世，但對於這種需要極致耐心與細膩技巧的輔助之道，涉獵不深。此刻，麵對眼前這些他耗費巨大代價、甚至幾經生死才得來的太古奇珍，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手持神兵利器的孩童，空有撼天之力，卻不知該如何精準地雕琢一件易碎的珍寶。
    “萬年涅盤鳳翎草，性烈而純，蘊含一絲鳳凰涅盤真意，乃喚醒生機之引，需以文火慢煨，化其剛猛為溫潤……”
    “補天石髓，質地至堅，內蘊造化補缺之能，需以至陽真火灼其表，再引太陰之力沁其心，陰陽調和，方顯其效……”
    “混沌青蓮藕，蓮心一點混沌源氣最為關鍵，火候稍過則源氣散逸，前功盡棄……”
    淩諭的腦海中，不斷回響著那些古老丹經上的記載，以及他自己推演出的、大膽而凶險的煉製法門。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他已經失敗了數次。不是火候失控，導致藥性相衝，炸爐損藥；就是融合時機偏差，藥力未能完美相融，煉出一爐毫無靈性的廢渣。每一次失敗，都意味著數種舉世難尋的藥材化為烏有，也像是在他焦灼的心上又添了一把火。
    “不行！再來！”淩諭抹去額角的汗，眼神中閃過一絲偏執的狠厲。他不能放棄！這是目前能想到的、最有希望修複小妤本源的方法！他重新淨爐，小心翼翼地取出備用的藥材，再次全神貫注地投入進去。仙王的神念被催穀到極致，精細地調控著地火的每一分變化，混沌仙力如同最靈巧的手，引導著藥液的分合流轉。
    丹房內，溫度時高時低，光芒明滅不定，映照著他孤寂而執拗的身影。空氣中彌漫的，不僅是藥香，更有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與深沉的疲憊。
    ……
    而與丹房內的熾熱與忙碌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寢殿那邊的清冷與死寂。
    妍小妤斜倚在窗邊的軟榻上，身上蓋著薄衾，冰藍色的眼眸失神地望著窗外庭院中那幾株開始凋零的靈花。她的臉色比前些日子更加蒼白，幾乎透明，眼下一片淡淡的青黑，整個人瘦削了一圈，寬大的衣袍更顯得她空落落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
    小禾端著一碗精心熬製、散發著淡淡靈氣與清香的“凝神補氣粥”，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看到妍小妤這般模樣，眼圈頓時就紅了。她將粥碗放在榻邊的小幾上，聲音帶著哽咽：“少奶奶，您就吃點東西吧……您這都幾天沒好好用膳了……再這樣下去，身子怎麽受得住啊……”
    妍小妤仿佛沒有聽見，目光依舊空洞地望著窗外，沒有任何反應。
    冰蓮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小禾身後，絕美的臉上籠罩著一層寒霜，她看著妍小妤日漸憔悴的模樣，冰藍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心疼與無奈。她揮了揮手，示意小禾先下去。小禾抹著眼淚，擔憂地看了妍小妤一眼，低頭退了出去。
    冰蓮走到榻邊，蹲下身，平視著妍小妤空洞的眼眸，聲音清冷，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主人，您這樣……不是長久之計。城主他……或許有要事在身。”
    “要事？”妍小妤終於有了一絲反應，她緩緩轉過頭，看著冰蓮，唇角勾起一抹苦澀到極致的弧度，聲音輕飄飄的，如同耳語，“什麽要事……連見我一麵……說一句話的時間都沒有？冰蓮，他是在躲著我……他厭了我了，對不對？因為那天……我說了那些混賬話……”眼淚無聲地從她眼角滑落，滴在蒼白的臉頰上，留下冰涼的痕跡。
    冰蓮沉默了片刻，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她能感覺到煉丹房方向傳來的、被極力壓抑的靈力波動和藥香，知道淩諭在忙碌，但具體為何，淩諭未曾明言，她亦不敢妄加揣測。她隻能道：“主人，無論如何，您要保重自己。若是……若是小姐醒來看到您這般模樣，該有多傷心？”
    提到淩玥，妍小妤的眼神才微微動了一下，泛起一絲微弱的光，但隨即又被更深的灰暗淹沒。她試過的……她不止一次走到那緊閉的煉丹房外，想要敲門，想要問個明白，哪怕隻是聽他說一句話。但每一次，她的手抬起，卻又無力地落下。那扇門，仿佛隔開了兩個世界。她甚至能隱隱感覺到門內那股熟悉卻帶著疏離的氣息，但他……從未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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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有淩玥，偶爾會被允許進去片刻。每次淩玥從煉丹房出來，妍小妤都會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將她拉到自己身邊，急切地、帶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玥兒，你爹爹……他在裏麵做什麽？他……還好嗎？有沒有……提到娘親？”
    淩玥仰著小臉，冰藍色的眼眸中充滿了困惑與一點點不安，她搖搖頭：“爹爹在對著一個大爐子，裏麵有好亮好亮的光，還有好多好多好聞的草的味道。爹爹看起來好累，都不怎麽說話，就讓我在旁邊玩一會兒，然後就讓冰蓮姐姐帶我出來了……娘親，爹爹是不是在生玥兒的氣？”
    看著女兒天真而無辜的眼神，妍小妤的心如同被針紮一般刺痛。她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摸摸女兒的頭：“沒有，爹爹怎麽會生玥兒的氣呢？爹爹……是在忙很重要的事情。”
    很重要的事情……重要到，可以完全無視她的存在，重要到，連一句解釋、一個眼神都吝於給予。
    希望，在一次次的等待與沉默中，被消磨殆盡。心，如同殿外那株漸漸枯萎的靈花，在寒冷的寂靜中，慢慢失去生機。
    丹房內，爐火熊熊，映照著淩諭堅毅而疲憊的側臉，他正進行著又一次關鍵的藥液融合，心神緊繃到了極致。
    寢殿內，冷清寂寥，妍小妤倚在榻上，眼神空洞，仿佛所有的生氣都已隨著那個緊閉的房門，一同被鎖死了。
    一門之隔，卻是咫尺天涯。一個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而決絕地想要彌補；一個在無盡的猜疑與等待中，心漸漸冷卻。
    而這僵持的冰冷，何時才能被打破？或許，需要一場意想不到的變故，或是……其中一人，先耗盡所有的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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