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還沒散。
    慕傾月盯著那人影消失的地方，指尖還殘留著震鏟上裂紋的刮感。她沒動，連呼吸都壓成一條細線。剛才那一眼——那灰布袍的背影，那歪斜的肩線，那根紮得歪七扭八的木簪——根本就是她剛穿來那天，在破廟銅鏡裏看見的自己。
    可她記得清清楚楚，她滴血引光時，鏟尖劃出的痕跡在前方。現在，那道血痕，正靜靜地躺在她腳後三步遠的地麵上。
    她緩緩低頭，看著自己剛邁出的左腳。
    腳印還在，但地麵的符文，已經不是三步前的樣子了。那些扭曲的祭紋像活過來的蚯蚓，正緩緩蠕動，把她剛才走過的路徑，一圈圈圍成閉環。
    “停。”她聲音不高，卻像刀劈進棉花裏，硬生生把隊伍釘在原地。
    沒人問為什麽。蘇逸的臉色已經發青，黑袍人手裏的無刃古劍微微震顫，像是感應到了什麽不該存在的東西。
    慕傾月把震鏟往地上一插，抽出袖中短匕，劃破掌心，順著鏟柄往下滴血。血珠落進鏟身裂縫，震鏟嗡地一震，金光掃出十丈。
    光幕撕開霧氣的瞬間，她瞳孔一縮。
    地麵的符文，全變了。不再是殘破祭陣，而是一個完整的、逆向運轉的輪回印。她剛才劃出的放射狀血痕，此刻正被這印痕一點點吸收，像被什麽看不見的嘴舔幹淨。
    “不是迷路。”她咬牙，“是這片地，會吃肉。”
    話音未落，霧裏傳來一聲悶響。
    一名黑袍人突然跪倒，麵具哢地裂開一道縫。他雙手死死抱住頭，喉嚨裏擠出不成調的音節：“不……不是我簽的……不是我……”
    另一人猛地抽出劍，劍尖直指蘇逸：“你師父死的時候，你就在旁邊！你為什麽不救他！”
    蘇逸臉色煞白，劍都拿不穩：“你胡說什麽！我師父是三年前……”
    “三年前你就在南嶺！”那人嘶吼，眼珠發紅，“你早就知道血窟會炸！你就是誘餌！”
    慕傾月一掌拍出，寒心火順著掌風轟在他胸口。那人悶哼一聲，倒飛出去，撞在霧牆上又彈回來，嘴角溢血，眼神終於清明了一瞬。
    “閉識。”她冷聲，“再敢亂動念頭，我不介意先清內鬼。”
    她咬破舌尖，血腥味炸開神識。隨即深吸一口氣，將靈力凝成音波，一字一頓砸進每個人耳朵：“呼吸——同步——我——數——數——一——二——三——”
    她每念一個字，靈力就震一下。七個人的呼吸被迫跟著她的節奏，像被無形的線串起來的傀儡。
    可她自己也沒好到哪去。
    霧裏那股低語又來了，這次不是聽的，是直接在腦子裏響。像無數人在耳邊念經，又像有人在她識海裏翻抽屜。她看見楚瑤笑著遞來一杯茶，說“師妹，喝了吧，這可是長老特賜的靈露”。她看見自己接過，一飲而盡，然後五髒六腑像被滾油澆過。
    她猛地掐住自己大腿，疼得眼前發黑。
    幻象散了。
    但她知道，這隻是開始。這霧不是要他們死，是要他們瘋。瘋到自相殘殺，瘋到把秘密全吐出來，瘋到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守心陣。”她下令，“轉七星鎖靈，蘇逸居中，六人環列，靈力連脈。”
    沒人反對。剛才那一幕太嚇人了。誰也不知道下一個看到幻象的是不是自己。
    陣型剛成，霧裏突然掠過幾道影子。
    不是人形，也不是獸形，像是被撕碎的影子拚湊出來的怪物，半透明，邊緣還在滴落黑霧。它們移動沒有聲音，但每靠近一步，慕傾月就感覺靈力像被針紮一樣往外漏。
    “來了。”她低喝。
    袖中那縷黑氣猛地竄上來，像是聞到腥味的蛇。她沒壓製，反而一把攥住，強行引導至掌心，化作一團陰火甩出去。
    黑氣與影子撞在一起，發出“嗤”的一聲，像是熱鐵澆進冰水。影子被逼退半步，但黑氣也在劇烈震顫，像是見到了老熟人。
    她心頭一沉。
    來不及多想，三道影子已撲至陣前。一名黑袍人抬手格擋，影子擦過他手臂，瞬間，那條手臂幹癟下去，皮膚發黑，像是被抽幹了所有生機。
    “啊——！”他慘叫一聲，麵具徹底碎裂，露出一張皮包骨的臉，眼窩深陷，嘴唇幹裂。
    “守住！”慕傾月一腳踹開震鏟，抄在手中，反手就是一鏟。
    她咬破指尖，血滴進鏟裂。震鏟嗡鳴，金光爆閃，將撲來的影子逼退數步。
    可金光隻撐了三息就暗了下去。
    她喘了口氣，再滴一滴血。金光再起，但範圍更小，持續更短。
    “靈力在被吸。”她心頭一沉，“這霧，這地，這鬼影子……全在吃我們。”
    蘇逸聲音發抖：“傾月姐，我們……還能走嗎？”
    “走？”她冷笑，“你回頭看看。”
    蘇逸回頭。
    他們來時的路，早已被霧吞沒。而他們腳下，那輪回印正緩緩旋轉，把他們七個人，圈在越來越小的環裏。
    又一道影子撲來。
    她再次血飼震鏟，金光炸開，逼退敵影。可這一次，她感覺鏟身裂紋更深了，震得掌心發麻。指尖的血越滴越慢，不是她不想滴，是血快不夠了。
    黑袍人一個接一個倒下。有人靈力枯竭，有人被影子擦中，瞬間衰老。最後隻剩四人還能站著，背靠背縮在震鏟金光的最後一點範圍裏。
    她握鏟的手開始發抖。
    係統界麵灰了。沒有提示，沒有任務，沒有獎勵寶庫的光。連情感洞察都靜了，像是被這片霧徹底隔絕。
    她知道，係統也進不來了。
    霧深處，那道人影再沒出現。
    可她能感覺到。
    它在看。
    它在等。
    等他們撐不住，等他們崩潰，等他們自己走進那輪回印的中心，變成下一具幹屍。
    她低頭，看著震鏟上那道越來越深的裂紋。
    血，已經滴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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